祂惩罚圈禁了整个氐人国,令他们自生自灭、再不得接受神恩。
纳兰停云是这数千年以来,唯一获得开恩的人鱼,也可以说,是整个氐人国的希望。
他生而伴有祥云,乃是难得的纯净之体,前任国师云游至此,见此异状,请求天恩后,亲自将他收为坐下唯一的弟子。
自此以后,纳兰停云便化作人形,留于占星台潜心修行。
但神罚到底仍留有余力,前任国师自他小时便曾切切叮嘱过,令他万万莫要在旁人面前露出人鱼之尾,否则后果难以预料。
纳兰停云性情冷淡,多年如一日坚守此事,从不曾饮酒或是放纵自己。
今日若非为遵守师尊仙逝前曾留下的一道天命谶纬,他绝不会饮下那杯酒水。
说来,此次他下山,正是为解那谶纬而来。
而那道谶纬,便是令他于恰当时机下山后协助人皇达成所愿。
是以,当商皇遣使者去往蓬莱时,他才会如此顺从其意地下了山。
…
呼吸逐渐变得急促,天旋地转之间,眼前摇晃的水色令人心生窒意。
纳兰停云从未饮过酒水,从不知其味。
是以,当辛辣苦涩之意涌上舌尖之时,他心中甚至难得地生出几分不解。
纳兰停云曾随师尊行走于蓬莱脚下净化施斋,路遇一家酒肆,见其中数人饮酒高歌,好不快活,只当那酒水滋味应当甜蜜至极,令人沉醉其中。
如今,当他真切尝了那酒水的滋味,却万分不解起来。
世人分明苦于度日,却缘何连作乐的酒水中也要掺上那苦涩黄连,实在令人难以理解。
酒意愈发上头,人鱼神性的眉眼唇角皆染上昳丽的潮红,他将自己掩于冰冷的湖水中,尝试控制法力,将那碍眼至极的鱼尾化作人形,却如何都不得其法。
不过多时,那月下美人方才想起一事,人鱼饮酒后须得浸水才得以稀释酒性。
同时,若想要化作人形,也须得要脱离水源。
银白的鱼尾湿漉漉地扑打在湖畔泥泞的岸边,尖锐的碎石砾也随之卡入那月光下流光溢彩的鱼鳞之中,它们像是一柄又一柄并不锋锐的钝刀,刺得男人通身泛起细微的刺痛,修长指节间水透的蹼膜也因崩得过紧宛若一柄轻罗小扇。
而随着人鱼半伏上岸后不由自己的半伏横陈的搁浅姿态,那湖水中的鱼群许是被他所吸引,竟也自投罗网般地朝着男人的身畔跃来。
当然,跃动而来,不仅有鱼群,还有细细缠上来的水蛇。
一时间,腥气四溢。
纳兰停云生性喜洁,自然受不得这般缠扰,哪怕酒意难忍,当下也要施法驱逐。
但还未待他捏诀施法,忽地察觉到不远处缓步而来的脚步声。
一步、两步、三步。织锦的鞋尖慢慢停在眼前。
素来冷面的国师此时晕红的眼控制不住地顺着那鞋尖缓缓朝上攀爬,最终,他的视线停驻在一张金质玉相、薄唇微弯的面颊之上,黑睫顿时受惊般地煽动。
来人一身深紫官袍,腰携玉带、发束玉冠,垂眼见他的眸中带了几分浅薄的惊讶与笑意。
——此人并非旁人,正是去日于楼边窗畔窥探冒犯他、拾去他面纱的登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