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涣早候在帐外,望见扶登秦湿透的衣袍和苍白的脸色,心下一紧,快步上前执起她的手腕:“你不要命了?虎跳峡的潮汐连老船工都避之不及!”
姜涣诊脉的手指微微一顿,眉头蹙得更紧,“脉象浮乱,心神震荡……不止是受寒受惊,阿秦,你到底怎么了?”
扶登秦任她把脉,目光有些空茫地落在帐中摇曳的烛火上。
谢督政那双深潭藏锋、却又透着诡异熟稔的眼,他那句冰冷刺骨的“扶登氏的情,我谢某人可受不起”,还有谢覆舟临别那句意味不明的“后会有期”……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的心防。
“没事。”她声音干涩,强迫自己收回心神,“见到了谢督政。”
“谢督政?”姜涣惊诧反问道:“我们尚未正式拜会,他倒先现身了……”
“病得很重。”扶登秦打断她,眼前又浮现那张形销骨立、咳得青筋暴起的苍白面容,“咳血,形销骨立……与传闻中雷厉风行的督政判若两人。”
扶登秦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袋中那枚冰冷的长命锁,“而且……他看我的眼神,很奇怪。”
姜涣松开手,从药箱中取出伤药,闻言动作一顿,神色复杂地看向扶登秦,欲言又止。
“奇怪?”扶登秦捕捉到她的异样。
姜涣深吸一口气,倾身靠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揭开尘封秘密的凝重:“阿秦,你知不知道……谢督政谢堰,他曾经……是你姨母扶登岚的夫君。”
扶登秦如遭雷击,猛地抬眼看向姜涣,瞳孔骤缩:“什么?!”
“他们是少年夫妻,也曾有过情浓之时。”
姜涣的声音带着叹息,“后来……政见不合,谢氏家族倾轧,具体发生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只知他们和离了,闹得很僵。
“你姨母……从此再未提过他。而谢堰,似乎也大病一场,身体便一直不太好,性情也越发阴沉。”
扶登秦僵在原地,此刻回想黄昏时马车上中年男子的面容,为何觉得眼熟……
幼时模糊的记忆碎片骤然清晰——那个站在风华正茂的姨母身侧,意气风发、眼神温柔的年轻男子,与今日马车里那个咳血不止、眼神阴鸷的谢督政重叠在一起!
“那他……”扶登秦的声音有些发颤,“他可有子嗣?”
扶登秦想起自己所听传闻一直都是谢督政有一个宝贝侄儿,从未听过他有自己所出的孩子,这样一想恰是想用侄儿掩盖什么。
姜涣摇头:“和离时并无子女。后来谢堰纳过几房妾室,只听说有一个庶出的女儿,体弱多病,深居简出,好像叫……谢椒映?幼时还被拐卖过,七岁才寻回,也是个苦命人。”
庶出……被拐卖……
扶登秦心头那点因谢督政态度而生的愤怒,莫名地掺进了一丝对那个素未谋面女孩的复杂情绪。
姨母……若知道她的夫君另娶,还有了女儿,且那女儿命运如此坎坷,心中是何滋味?
帐外传来脚步声,萧景明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萧景明掀帘而入,绣金披风在身后扬起,手中捧着个锦盒:“秦工,这是三十件防水绸衣。你们不上朝的时候可以穿这个,方便测水。”
扶登秦挑眉:“萧少主倒是周到。”
萧景明耳尖微烫,却故作镇定:“不过是谢礼。再说……”他瞥了眼姜涣,他拖长尾音,眼尾微挑,“我萧某人大人不计小人过,特意为姜大姑娘也备了一件。”
姜涣虽在意他的语气,却更在意锦盒里的东西——她们在扶登庙府上学时,最盼皇商带来的稀罕物。
她表面不屑,指尖却已伸过去,从扶登秦手上接过锦盒,轻轻掀开一角。
萧景明见状轻嗤一声,转眼正色道:“明日要去谢府报备测水事宜,总不能让巫工们穿着湿袍子见客吧?”
“报备?”扶登秦接过锦盒。
萧景明解释道:“虽说十五年前褫夺了谢氏异姓王爵,但内里政令规制未大变,我们在此地活动,仍需知会谢督政。”
扶登秦的指尖摩挲盒沿,“你到是熟悉这规矩。。。。。。只是太子为何差遣我们前往?他自己不去?”
“自然是……”萧景明顿了顿,目光掠过她腰间旧手札,“有些话,太子不便亲自说。”
姜涣忽然轻笑:“原来如此。太子这是要借巫工的手,敲山震虎啊。”
帐中烛火忽明忽暗,扶登秦望着窗外残月,想起谢覆舟在江水中攥紧自己的力道,以及谢督政那双暗藏锋芒的眼。
明日的谢府之行,怕是不比虎跳峡的浪头轻松。
扶登秦唤石岳:“备马。”将长命锁收入袖中,“明日一早,我与姜医正、萧少主同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