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粗腿一起晃动的还有四条细腿,他们在嬉笑着互相捶打的同时也没忘了有样学样:“蒙谁呢,嘿嘿,蒙谁呢。”
对小孩我喜欢不来,只能假装没看见。
蒋婶却咂咂嘴,把手盖在其中一个的脑袋上,强迫后者朝我扭过脸来——就像掀锅盖一样轻松自然:“这你林林哥,不认识了?大学生呢,你可得向他学习。”
小孩并不打算向我学习,他甚至不愿意瞧见我这副尊容,所以身子一扭,他便泥鳅般打他妈两腿间钻了出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妈挺起小腹啊了一声。
于是我就笑了。
他妈也笑,脸都涨得通红,一手抓住杠子的同时,另一手挣扎着在他背上拍了两下。
她说:“钻你妈屄啊钻。”
奶奶果然在家。
当我拎着银杏叶窜进门时,她老赫然坐在客厅里。
真的是“坐”,进门正中摆个蒲团,奶奶两腿大开,中间还夹着个竹箩筐。
此古董并非来自老院,而是搬家后她专门请人新编的。
形象欠佳,然无比实用,以至于母亲虽对它占用空间不甚满意,却也只能任其堂而皇之地保留下来。
诚如老赵家媳妇所言,奶奶确实捋了“点儿”槐花。
此刻它们冒着香气,骨骨朵朵的,在箩筐里蓬勃开来,像是片大意被俘的白云。
捕云者奶奶哼着小调,冲我撇过脸来:“不能悠着点儿,瞅你不像那腊月天西北风?”
我笑笑,把银杏叶丢给她,一溜儿奔至冰箱,取了罐啤酒。
“啥东西这?戏演完了?”
她老一股脑抛出俩问题,我不知道先回答哪个好,只能抠开易拉罐,一通狂饮。
“哎哎,”待我靠近,奶奶一巴掌拍在我小腿上,“瞅瞅你脚,不知道的以为你下河捉鱼了,也不换鞋!”
我告诉她虽没下河捉鱼,但我去小礼庄了。
“干啥去了?”奶奶拆开塑料袋。我靠上沙发背,冲银杏叶努了努嘴。“哎呦!”奶奶脸上绽开一朵花,却又转瞬凋零,“干啥用?”我险些被呛住,抚胸半晌才说:“你不胸闷嘛。”至少昨晚上她老是这么说的。母亲回房后,奶奶面向我大声宣布:“我胸闷,不得劲儿,明儿个就不去看戏了!”或许她希望父亲能说点什么,但后者只顾抽烟,屁都没放一个。所以奶奶说:“我胸闷?谁说我胸闷?和平血压高才用得着!”她一把丢开塑料袋。我无话可说,只好把啤酒喝得咕咕响。“还有你妈!”奶奶意犹未尽,拽过塑料袋,再次丢开。“我妈咋了?”我一惊。“腰疼,更用得着!”
“啥腰疼?”
“啥腰疼?”
奶奶仰起脸,拍拍两胯,同时欠了欠腰,“前阵儿不就腰疼?你妈屁股大,嗯?睡觉得侧躺!要是正面儿躺,这儿,这儿这儿,都得悬空,腰不疼才怪!”
说这话时,她老划了个硕大的圆弧,仿佛凭空抱着个巨型水蜜桃。
于是一口啤酒涌上气眼,我的肺差点炸裂。
奶奶总算笑了出来。
她一面骂,一面试图给我捶背,无奈一时半会儿怎么也站不起来。
关于《花为媒新编》,我说没能欣赏到,这令奶奶大失所望。
关于银杏叶,我说其实是父亲亲手所摘,她很高兴,以至于只能强压嘴角,生怕它们翘起来。
不想陪奶奶择槐花时,她老又开始抱怨,说父亲也不在鱼塘种点小麦,不然这会儿就有碾串吃了,还折腾个屁蒸菜。
老天在上,我真不愿亲爱的奶奶再忧伤下去,所以我说:“我妈说这两天办公楼就能搬进去。”
然而奶奶对鸟办公楼不感兴趣,她牙疼般咦地一声,又迅速压低声音:“哎,见你姨相好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