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您别夸她了。”陈氏谦虚道,“她才几岁,懂得什么做生意?能把家账算清都已经不错了。生意上的事,还当有掌柜和老爷您来掌握着。别让她这小女娃子给搅乱了,赔了钱进去可坏了。”
曹丹菲灵动,立刻附和着母亲的话道:“阿娘说的事,我都是听掌柜的们指点,一知半解,不敢自己拿主意。阿爹您若觉得好,我就代您和徐掌柜说一声。”
刘百万斟酌道:“既然这样,那我还是亲自去和他们商议。毕竟进货不是小事。”
陈氏母女把刘百万送走,转头回到屋里,陈氏就轻轻在女儿胳膊上拧了一把。
“毛躁的丫头,还说自己有分寸,什么能管什么不能管都不知道?庄子上的事随你拿主意,不过就那一亩三分地的事,大不了哪里去。生意上的事是你这外姓女儿能过问的吗?”
陈氏嗓音不高,可是字字尖锐,戳得曹丹菲抬不起头来。
“阿娘不要生气,当心肚子里的小弟弟。”曹丹菲扶着陈氏坐下,接过春娟递过来的茶,送到母亲手边,“女儿一时顺了口,顾虑不周,以后不会了。”
“你一贯机灵开窍心眼多,怎么这次糊涂了?”陈氏又拿十指点了点女儿的眉心。她虽容貌秀丽明艳,可到底是农女出身,又做了十来年的猎户之妻,一双手保养得再好,也是有些粗糙,且力气大得很,两下就把曹丹菲的眉心戳出一个红印子。
陈氏看着心疼,急忙收了手。幸好女儿模样像她,皮肤也是雪似的白净细腻。眉心的红印看着倒像是一点淡淡的胭脂,反而让小女儿眉目俏丽了几分。
曹丹菲见母亲不出声,以为她还在生气,赔罪道:“阿娘别生气了,女儿知错了,以后一定不这么莽撞。其实女儿知道这忌讳,也并没有越俎代庖去管事,只是询问一下阿爹罢了。阿娘用私房置办两间铺子了这两年都是女儿在打理,不都好好儿的么?若阿爹不介意,我也乐意多参与点生意上的事。”
陈氏软了几分,道:“此事不宜操之过急。阿娘知道你这几年受了许多气,有些耐不住了。可是越是如此,越是要沉住气。大官可是精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我们的小伎俩,不过不予计较罢了。若是做得过了,你说刘家重要,还是一个女人重要?”
曹丹菲抿着唇没出声?
陈氏叹气,把女儿搂进怀里,“天下男儿,像你亲生阿爹的有几人?偏偏又早早地死了,留下我们母女俩这般腌臜地算计生活。”
曹丹菲一听母亲提起亡父,心里发酸,眼睛红了。曹猎户去世的时候她已有十岁,又极得父亲宠爱,父女两人感情亲厚非常。
那年深冬,曹丹菲生病发热,曹猎户进山想多猎点猎物换钱给她买药,不料碰到了当地最凶猛的熊瞎子。曹猎户被抓得一身是伤,勉强逃出山,被村人抬了回来,熬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咽了气。
陈氏说起这段事,又伤心起来,垂泪道:“你阿爹当时留着最后一口气,就是为了叮嘱我好好照顾你,将来把你嫁个好人家。你是不记得了,你两岁的时候我带你回外祖家,桥头一个癞头和尚说你有青鸾之命,将来是要做官家大娘子的。回头阿娘给你选个上进又忠厚的乡贡生嫁去,等他将来金榜题名,你就是诰命夫人了。”
曹丹菲不像别的女孩,提到嫁人就会羞怯,她反而嗤笑道:“阿娘,那姑子庙里的横梁上还画着青鸾图呢。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是做管家夫人?”
“呸呸!好端端提什么姑子庙?你不嫁人,难道想去山上做女冠不成?”陈氏本想说那些姑子女冠正经修行的少,做暗娼的倒是大多数,又觉得这话不便对女儿说,便转了话题,“年货清完,你也就清闲了。过几日就是你阿爹的忌日,我身子不便,你代我回乡下,到他坟头祭拜吧。”
曹丹菲低低应了一声。
陈氏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我的儿,阿娘最高兴的,就是把你生得这般俊俏又聪明。你呀,将来会是有大福气的人呢。”
过了腊八,就是曹猎户的忌日。曹家在高坝镇的土丘村,从蕲州城出发,骑马要大半天。腊八前一天,曹丹菲顶着天上的星子起床,去向母亲告辞。
陈氏今日也起得早,非要留女儿吃了朝食再出门。曹丹菲为着赶路方便,换上了一身窄袖紧身的男装,头发用一块方巾束着,整个人利落清爽。
陈氏嫌她太素,取了一根白玉簪插她发髻上,然后退了两步,上下打量一遍,笑道:“谁家好俊俏的小郎君?”
曹丹菲腼腆一笑,“阿娘,我明日一定能赶回来吃团圆饭,您在家里好生歇息。小弟弟的衣服,让春娟她们做就是,你别伤了眼睛。”
“知道了。”陈氏牵着她的手,送她出门,“你路上干粮可带够了?真的不用叫阿罗他们跟着一道去?”
“这条路走了三年了,我都熟悉的。人多势众地回去,又要叫曹家人说闲话。”
“那群碎嘴的臭婆娘。”陈氏唾道,“即不肯施舍我们粥米,将我们赶出去,又见不得我改嫁。非要我们娘儿俩饿死你阿爹坟前才叫守孝不成?不用理他们,你只管怎么舒适怎么来。”
“我知道的,阿娘。我不与他们一般见识。”曹丹菲乖巧地应下,“你回去吧,外面冷。”
陈氏应着,却站着不走,看着曹丹菲翻身上了马,“年末游民多,路上你多留神。唉……你四岁便跟着你阿爹进山,最是机灵的,倒是嫌我唠叨了。”
曹丹菲弯腰拉了拉母亲的手,撒娇道:“阿娘不唠叨,阿娘最好了。”
陈氏嗔笑道:“好啦,就快及笄的人了。现在城门该开了,你早去早回。”
曹丹菲点点头,拉紧缰绳,“阿娘,我走啦。”
陈氏依旧站在屋檐下,微笑着看着女儿策马而去。巷口拐弯时,曹丹菲回头望了一眼,只见母亲裹着一身素雅的蛋壳青披风,站在寒风中脉脉注视着她。
她那时并不知道,这是此生最后一次见到母亲的笑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