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景钰从未在其他女子身上见过这份坚毅的神采。他不禁为之有些目眩神疑,心情控制不住地起伏。女孩脸颊上那个掌印又是那么醒目,让他突然有种冲动想去摸一下。幸而手一动,便克制住了。
丹菲完全没察觉,还沉浸在愤慨之中,碎碎念着:“便是段宁江,当初也待她极好,逃跑的时候一直将她带在身边。她就这样报答段家的恩情?如此薄情寡恩、歹毒阴险之人,就不信她不会有报应?”
崔景钰手握成拳,声音却是不自觉地放柔和了许多,道:“你不用担心了,她伤害不到你的。我会保护你。”
可惜丹菲全然察觉不出这份柔情,还当崔景钰责备自己,叹气道:“你放心,我以后会避开她,不再和她起冲突了。毕竟我可以揍她,却不能揍太子不是?”
崔景钰回想起卫佳音脸上的伤,嘴角不禁浮起浅笑,“没想到你会真下手。”
“那你以为如何?”丹菲得意地扬起嘴角,“我是猎户之女,不是什么名门闺秀。进山打猎凭的是身手,而不是口舌。我同她吵上一万句,她还不是照样想骂就骂,倒不如把她揍得满地找牙。还没有哪个人不记打的,吃了疼,下次开口前就会三思了。”
崔景钰眼里笑意更浓,“那你揍得可爽快?”
丹菲扑哧一笑,“若不是想着伤太多了不好糊弄过去,她今日根本就没法用双脚走着离开!”
崔景钰终于破功,低头笑起来,又觉得不妥,咳了一声才收敛住。
崔景钰这一笑,倒还真有几分冰雪消融、万物回春的惊艳,只可惜昙花一现,有恢复了一贯的老成持重的模样。
丹菲微微失望,然后回想起刚才那惊险的一幕,又有些感慨,叹道:“其实我当时也是怕的……太子拿刀砍我的那个时候。若是你当时没出手,我怕不死也要丢一条胳膊。所以想来,今日我还是鲁莽了。本以为自己计算得万无一失,却没把太子算进去。”
崔景钰平心而论,道:“今日你确实是侥幸。我知道你进宫后受了不少委屈,总要寻个发泄的机会。只是以卵击石,得不偿失,日后不可再这样莽撞了。”
“我省得。”丹菲目光朝崔景钰空落落的腰间扫了一眼,“只可惜你那块玉。”
“不是什么名贵之物。”崔景钰淡淡带过。
一个玉环,于他这样的贵族公子,确实不是什么稀罕物。
丹菲微微侧头,莞尔道:“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你投我以琼瑶,我将来还真不知拿什么报答你。”
她这模样几分俏皮,又有种天真不自知妩媚。崔景钰心漏跳了一拍,涌上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他深吸了一口气,才克制住波动的情绪,道:“我救你不是为了要你报答的。”
丹菲对这个答复有些不屑,摇了摇头,“没有不求回报的付出。你只是没想好找我要什么罢了。”
崔景钰哂笑,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费口舌。这女孩吃过太多苦,所以戒心比常人都要重三分,不怪她把世人想得更加自私冷漠。
丹菲带着浅笑,盯住了他的双眼,一字一顿道:“我真看不透你。”
“此话怎讲?”崔景钰扬眉。
“你在这整个事件里,扮演着什么角色?”丹菲直言,“你明面上维护段家,其实另有所拥护之人。你费尽心思从我这里弄到那份东西,却又将它浪费掉。你看起来能力超群,无坚不摧,可是要救的一个都没有保住。就在我对你绝望之际,你却又悄无声息地潜在了我的身旁,用你的方式尽量保护我。崔郎,我并不是无心之人,我记下你的好。但是我也很不解。你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崔景钰不禁自嘲一笑,“我远没有你想象的那般强大。长安城里像我这样的权贵郎君数百名,各个都会长街纵马,袭荫出仕。我本可以像他们一样,一生富足悠闲、平安喜乐。但是人活一事,总该用自己的双手创建一番功业,在丹青之中留下一笔印迹。”
“新科探花,倒是足以史中留名了。”
崔景钰不以为意地摇了一下头,斟字酌句道,“段家之事,其实对我打击极大。我本以为凭自己之力,足可以将事情处置得圆滑利落。结果现实却如同巨石,将条条道路都堵死。我这才发现自己太过稚嫩单纯,上位者略动手脚,便可教人束手无策。”
丹菲撇撇嘴,心里有些认同崔景钰的这番话,“人谁无少年?你自幼顺风顺水,没受过坎坷,自然想得不够远。说一说,你这派肃穆高深,全都是装出来的。你也不过是个办事不牢的后生罢了?”
崔景钰对这个总结张口结舌,虽然不甘承认,却还真的找不出话来反驳。
他嘴里不承认,骨子的确是个清高自傲之人,毕竟自幼聪慧貌美,被众人捧在掌心长大,怎么能不自负?段家一事却是犹如当头一棒,打得他猛然清醒过来。
人生前二十多年来建立的自信尽数毁灭,他守孝在家,不断反省自审,才借着金榜题名而重新拾取了信心。教训他都吸取了,那些错误,他便不会再犯。
丹菲看崔景钰吃瘪,心下大喜,戏谑之意更浓,啧啧笑道:“难怪老人总道,做人莫要装腔作势,迟早都要被人扒出里子。不过崔郎你还好,至少这探花是你凭借自己本事得来的——当然也是你爹娘把你生得好。你人也不笨,将来官途一定顺遂。少年失意就如过眼云烟。”
崔景钰啼笑皆非,咳了声道:“承你吉言了。”
丹菲忽然拿亮晶晶的眼睛盯住他,好奇道:“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对我这个赝品这么好?”
崔景钰有点不敢同她直视,生怕她看透了自己的心思,尽管他自己都不明白那心思是什么。他把目光投向了太液池,低声道:“你如今还有什么是我能算计的?”
“说的也是。”丹菲苦笑,“连卫佳音都讥讽我越混越不堪呢。”
“只是暂时。”崔景钰转过投来,目光温柔而坚定,“你会离开这里的。你会展翅高飞,傲视所有的曾经蔑视、欺辱过你的人。”
丹菲眨了眨眼,浓密的睫毛犹如鸦翅一样扇动。崔景钰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拂过一般,痒痒的一阵发麻。
远处传来号角声。崔景钰朝梨园望了一眼,道:“我该回去了。太子犯了错不下场,我要代替他赛一场球。”
“那你快去吧。”丹菲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