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星临喜欢速战速决,他抽出一张名片搁在桌面上:“明天上午十点,我在这家律所等候诸位,一切书面材料都将在律师的见证下签字盖章。当然,你们也可以带自己信得过的律师过来。很感谢各位当初能出钱帮星曜治病,这份恩情,我会一直记着。”说着,季星临自椅子上站起来,向三人鞠了一躬。这招先兵后礼效果显著,三位债主都有点儿手足无措,再也说不出咄咄逼人的话。中年男人心里甚至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他想,这个叫季星临的孩子是个能成大事的主儿。吃得了苦,沉得住气,像鹰,终有飞于长空的那一天。离开餐厅时,季星临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两声,时小多在微信里可怜兮兮地问:“季星临,你怎么还不来看我?”季星临忽然想起时小多说过的话——释怀并不意味着要忘记一切,而是即便背负着伤痛,也要好好保重。他不仅要好好保重,还要好好保护他的女孩。从今以后,要一直好好的。〔146〕脚踝不仅打着石膏,还被吊了起来,时小多哪儿都去不了,只能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养蘑菇。联考在即,美术教室加开了许多课程,鹿溪也不能天天来看她了。顾若杨倒是来了一次,带着一打各科老师发的卷子,叮嘱她既要好好养病,也要温习课程,不能放松,不然落下太多,以后就追不上进度了。时小多感动得一塌糊涂,抓着顾若杨的手,说要为他朗诵一遍《师恩难忘》,被时遇推着脑袋按回到枕头上。七天之后,时小多出院了,打着石膏回家静养。也是在那一天,季星临和三位远亲达成书面协议,所有的纠葛都暂时告一段落。时遇接她回家,走到小区门口时,天色已经暗了。时遇降下车窗刷门禁卡,时小多隐约瞥到绿化带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不等她看清楚,车子便拐了进去,没来由地,时小多觉得心跳有点儿快。回到家,时遇帮时小多洗了澡换了衣服,时小多拖着一条大象腿趴在床上,摸出手机给季星临打电话。只响了一声,电话就被接通,时小多兴冲冲地说:“你是不是在我家门口?我看到你了,不会认错!”季星临似乎笑了一下,轻声说:“好好养伤,想吃什么告诉我。”时小多委屈地开口:“我什么都不想吃,就想见见你。住院这几天,你都不来看过我……”季星临想说,我来过,每天都来,在病房门口站一站就走了。没让你看见,是因为我答应过你姐姐,先处理好家务事,我不想让你觉得我一无是处。这些念头只在季星临脑袋里转了一圈就被赶了出去,他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星星,说:“我给三个远亲立了借据,答应他们高考之后定期还钱。我也去看了医生,做了专业的心理测试。以后,我会按时还钱,按时吃药,接受心理疏导,小多,我会努力变好,你愿意相信我吗?”我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只有一身缓慢愈合的伤口,你愿意等我成长,陪我疗伤吗?你愿意陪我熬过这段艰难的岁月,破茧化蝶吗?你,愿意吗?“季星临,你知道吗?世界上所有美好的友情都是双向的。”时小多说,“我和你不是等与被等的关系,而是携手并进的同路人。你在努力变好,我也是,这是一场双向的奔赴。我们会一起越过山腰,也会一起登上山顶。”季星临闭了闭眼睛,呼吸莫名变得轻缓,他在纯粹的黑暗中看见一颗星星,闪烁着,为他指出一条路,告诉他,你看,光在那里。你从不孤独,因为,你拥有一颗星星,它永远温柔,永远闪闪发亮。〔147〕回去上课那天,时小多的造型十分别致——额头上贴着一小块纱布,脚上裹着石膏,腋下一根拐杖,像凯旋的战士,一身重创后的勋章,岗亭里的门卫看了她好几眼。时遇将车停在校门口,正要扶时小多下车,有人抢先一步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季星临个子高,几乎挡住了所有光,弯腰时一枚银币吊坠自衣领里掉出来,在时小多脸上碰了碰,触感温热,带着少年的体温和淡香水的木质香调。时小多倏地红了脸,季星临扶着车门,看着时小多说:“我扶你。”时遇没说话,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时小多察言观色,连连摆手,说:“我带了拐杖,可以走路,不用扶。”时遇从后备厢里拿出一根拐杖,时小多拄在腋下慢慢站起来。拄拐也是个技术活,时小多新手上路,不太熟练,动作有点儿笨拙,一步一步,走得万分小心,像只摇摇摆摆的小企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