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小红,抱她回去吧。”母亲最终还是笑了,眼底却依旧是惆怅。阿楚也放下了手,不再闹了。她前半生只有二十来岁,再醒来便是东汉伏家的女儿了。不过几句话的时间,前世的一切已像隔了一层纱,忽远忽近,看不真切。倒是婴儿的本能,让她不自觉想要亲近如今的父母。可是,为什么她刚刚出生便要被送走?伏完夫妇看上去并不是厌弃她——甚至表现略显冷淡的伏完,在周围人不注意的时候,都解下了腰上的玉佩,偷偷塞进了她的襁褓里,现在还有些硌得慌。“阿楚一事算是结了,也算让我可以好好休息一番了。慈明如今还留在雒阳?党锢还……”“还要多谢伯敬哪……”伏完与荀爽离得不远,声音却压得很低。阿楚被迫听了一耳朵雒阳政事,又因为听不真切,一头雾水,只好换只耳朵听听其他的:“小主人低烧,切记得不停用凉水擦拭身体……若有问题,便拿你们……”“医工若是怠慢了,便去寻部曲来,阿六最是……”阿楚听着母亲的声音,感觉昏昏欲睡。伏完和荀爽正在寒暄,母亲刘华正在交代侍女与乳母的照料事宜。阿楚又回到了最开始的位置,连人带被子给紧紧箍在怀里,只能看着侍女小红的下巴,与雒阳小半部分的天空,静静地发呆。她的眼前又开始模糊了,感觉夏季被塞在小被子里的感觉实在不太好,雒阳郊外似乎不太凉爽,小红仅仅地抱着她,让阿楚感觉脸颊有些发热。她眯起了眼,沉沉地睡过去了。阿楚是被婢女的动静惊醒的。她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仍然只看到婢女粗糙的下颌。阿楚艰难地转动眼珠,勉强把视线移到了马车棚盖上。还没观察出个所以然,忽地感觉额头一凉。她吃力地举起手,在她眼下摇了摇,意思是:这是怎么了?小红如梦初醒,胡乱擦了把眼睛,低头见眼泪落在阿楚额头,赶忙摸出柔软的绸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水迹。阿楚看见她的眼睛一闪一闪的,里面有泪花,便知道她有心事。只是还没有等她靠着这婴儿的身体做出什么安慰的动作来,小红已经抱着她,乏力地靠在座上。她大概也觉得很累吧。原本扭动着想掀开点被子的阿楚决定安分一些,不再给她添麻烦。不想小红已经注意到了,轻轻折起小褥的一角,让阿楚得以透透气。阿楚对她弯了弯眼睛——这是她现在最能表达善意的方式之一。没想到,小红看见她笑,眼眶居然又湿润了。她搂住阿楚,微微低头,将脸贴上她的,声音又闷又轻,不知是说给谁听:“小主人低烧已三日不止了,此番走得匆忙,医工也未备齐草药,还要部曲与乳母沿途去寻……所幸净水是足够的,然而、然而……”她这样说着,几乎要哽咽起来。“这么小的孩子,出生便要离家,得了温病,还要在马车上赶路……”是啊,真的好惨。阿楚心想,如果我没活之前二十年,我也要哭了。不过婴儿的睡眠时间极长,即便一直在车上,多半也没什么感觉。这几天来,阿楚因为本能,常常昏睡过去。每每醒来,除了在乳母胸前进食,便只有在小红怀中了。小红待她多细心,她自然是知道的。阿楚实在不忍心看她这般难过,可行动实在受限,只好从喉咙里发出些“咯咯”的声音,想转移她的注意。好在情况并没有让她为难多久——有人敲了敲马车的车身,小红立刻止住泪,直起了身。部曲阿六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小红,你在吗?这山里有不少细辛,若是采齐了,接下来就不缺药材了。我唤了几个兄弟,同医工去山里采摘,剩下的就在篝火边守着。有什么事,唤他们便可。”小红先是拿袖子抹了抹脸,确认没有异样后才探出头:“你留了多少人?蔡氏也在么?”“四人。还有荀公子也在。蔡氏认得药草,我便把她也叫走了。”乳母蔡氏略通医术,也是她能随阿楚前来的原因之一。此番轻车出行,带上的部曲也不过八人,都是伏家拔尖的那批。阿六留下一半当守卫,也算合适。小红点头:“你们去罢。”“小主人的药,蔡氏方才煎好了在外头。”“好。我这就去。”阿六转身离开。阿楚被小红抱起来,窝在她怀中,感觉小红慢慢地下了马车。这时看看天空,才发现已经入夜了。夏季郊野多蚊虫,好在有母亲给的艾草香囊,否则更加不好受了。不过阿楚并不太在乎——自雒阳一别,他们上路已有五六天了,期间赶路之外便是修整,全部被她给睡过去了。现在又有机会看到那位“外愚内智,外怯内勇,外弱内强”的荀公达(而且是少年版),实在是让人忍不住期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