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却在五天之内做到了。他看着秦楚,心中五味陈杂,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没有听到他的回答,秦楚也并不很着急,又自顾自道:“其实本可以多绕些路,把其他世家的部曲也借来的。只是我那几日总是心悸,担忧阳翟不好,才加速赶了过来。如今看来,倒是明智之举。”“异人……辛苦了。”“不辛苦。世家部曲不比金城军,上战场的机会也不多,”她站在城楼向下望,看着城楼下的中年文士与身边将领交谈着什么,表情淡然,“不过用来守城也足够了。”荀彧的目光终于转向了方才埋伏的山道。他抬眼眺去,远远地看见人群向前涌动,便知战地又要转移,神色几变,最终看向秦楚,低声问:“主公还要下去吗?”“怎么能不去?”秦楚看了眼他,慢慢摇了摇头。一但谈及战场之事,她便比往日要严肃十倍,“奉先被留在山头对抗袁术了,我若不上战场,就没人能压得住那些私兵了。”这话倒是真的。金城军内部的性别构成虽然平均,但上层将领多为沉稳有断的女性,除非是庞德吕布这类尤其出挑的角色,男性将士通常只会走到中层。具体原因说来话长,最后大概可以归因于男将稳妥不足,而秦楚麾下又格外缺乏谋士。只是那些还活在“男尊女卑”世界里的寻常部曲还不理解此举,心底对女将仍然是不服气的,因而带他们出兵的,要么得是男将,要么就是秦楚本人。“我放心不下别人,便只能靠自己了。”她说着偏头,对荀彧笑了一下。荀彧于是叹了一声。秦楚生得精致,眉眼极似阳安长公主,即便眼底有一层浅浅的青黑,身上还带着鞍马劳顿的风尘仆仆,看上去也并不太像“背时的将军”,顶多有点像“落难的千金”,仍然是洗把脸就能进宫面圣的俊俏。可他了解秦楚,知道披荆斩棘走到现在,为的就是甩脱“千金贵女”之名……她愿意摸爬滚打地成为前者,远胜过安于天命的后者。他低眉垂眼,安静而沉默地看着秦楚,忽看见她抬起手背,不自觉地蹭了蹭脖颈。他目光一凝,那道温和得近乎于无的视线,便轻轻落在她颈上一道暗红的血痂之上。那伤口实在骇人,将近一寸的长度,全部不偏不倚地落在要害边缘,但凡偏离一点,都可能要了一个人的命。而它的颜色还很新,一看便知是新伤。荀彧呼吸微微一滞,食指关节无意识地蜷了起来,心里无端地发酸。和秦楚在城楼闲谈的时间太过珍贵,他不愿多开口,只想听她多说些话。可是她每一次开口,都将自己那些血泪说得轻描淡写,不谈苦痛,只谈眼下。荀彧当然知道这是对的,可情感上总想多听她提一提自己——他觉得自己属于“君子”的那部分精神还在极力抑制住自己的逾矩冲动,属于“男子”的那一半灵魂,却已经克制不住地开始颤动。他心里泛酸,几乎软了一片。有那么一个瞬间,荀彧望向她的视线快要越出君臣的分寸,转化成某种不可为的逾越情意。可是在他遮掩住这点越礼之前,秦楚就像意识到了什么,忽然抬起头,莫名地看了眼他。她的双眼仍然是清亮甚至带着锋芒的,眼神里专注的锐气几乎让人自惭形秽。荀彧像被这目光扎了一下,思绪陡然回笼,他最终只能将种种情绪尽数收敛,想要将话题转移回战事上,心中却仍有一点细微的幼芽生了出来。他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小心翼翼地问:“疼不疼?”秦楚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说的是自己颈上伤口,蹭着血痂的手滞了片刻,又慢慢地放下了。她慢慢道:“已经结痂了,自然不疼。”只是她回答得虽算流利,心却并不平静。荀彧刚才那一眼看得她心中微妙,方才的问题又带着点隐晦的暧昧,她就是再迟钝,也该意识到有些不对了。秦楚心中微动,又想去看荀彧双眼,他却已垂下眼睑,又退回一道“端方君子”的藩篱之后,轻声道:“主公千金之躯,务必珍重自己。”她眼睫一眨,努力想从这话里捕捉出他的情绪,到底没能成功。可战场毕竟是战场,三两句的闲谈已是奢侈至极。就在她犹豫的第二秒,注意着城下动向的亲兵忽然打破了这可贵的安静,惊声道:“主公,城下袁军开始列阵了!”那点风花雪月在她心意盘旋片刻,很快因这句话烟消云散。秦楚当即甩下擦枪的手帕,一把将长枪提起,又转头对那亲兵吩咐道:“去开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