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车夫不肯听,竟封住车门,不让我下去,“公子,乌将军吩咐,要将你送去都城去,乌将军的家也安在了都城,都城有最好的房子给公子住,有最好的仆人给公子用,公子在那边能过上很好的生活。”
车夫所说,倒确是在为我考虑,可我本就已经亏欠乌朔良多,且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乌朔,怎还会承乌朔的人情,便索性抱起一直在车厢中昏迷不醒的许桑衡,对车夫道,“我们必须要先找地方安顿下来,他中了毒,需要疗伤。”
车夫这时才注意到,原来车厢中还藏了个许桑衡。
其实方才百吉现身时,他便惊讶不已,如今又多出了个许桑衡,自然愈是不解。
可在我的执意坚持之下,车夫也没有多说什么了。
14、
其实,许桑衡是因我才中了毒,现在百吉又不在了,我也不好将他一人抛在这北狄之地,但…
我立刻松开了手,任凭许桑衡重新磕到了车板上。
我还是没有办法接受许桑衡的。
即便经历了这么多事,即便知道了很多真相,但我还是没有办法接受他。
我垂下眼,盯着自己微微打颤的手,只我刚刚抱起他的一瞬,摸到了特的肩胛骨,太瘦了,实在是太瘦了…
他长期遭受寒毒折磨,又因相思之苦,寝食难安,早便已是形销骨立,全身上下便就只剩下这么一具骨架子,甚至于他的两颊也没什么肉了,深深地凹陷了下去,惨白若纸,望之毫无生气,我都不大能记得起来,他上一次眸光含笑地唤我妙妙时,是副什么样的情形了。
我捏着那瓶让百吉带出来的装了药的小瓷瓶,心中却想的是,若我用这些药治活了许桑衡,他却落下后遗症,苟延残喘地活着,于他是否太残忍了些,可若不给他吃这药,他就会死的。
一时之间,我当真觉得两难。
我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竟也可以决定许桑衡的生死。
15、
这处村寨原就是之前许桑衡命百吉安置王府众人的地方,里面有不少幸存下来的老北燕人,顾卓竟然也在,马车沿着寨中的土路经过,他看见了正探头朝车窗外张望的我,尖叫一声,扑到了我的怀里,嘤嘤哭泣。
“表兄,你去哪里了!小卓好想你啊!我们以前不是在王府待得好好的吗?为什么又要搬到这里!”
我看到这些熟面孔,心中稍安,便拍着顾卓的肩安慰他道,“因为现在打仗了,我们留在这里会更安全,等战争结束,我们就可以…”
我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我们已经没有家了。
顾氏衰败,许氏覆没,我的爹娘都死了,唯一的兄长也出于私心不肯与我相认…我哪里还有家。
但顾卓人傻,没有听出我的话外之意,仍欢欢喜喜地抱着我的手。
几个从前在燕王府做事的老仆人,还有照顾过我的老嬷嬷闻声也围了过来。
那车夫也放下心来道,“既公子亲眷在此,我也可以安心回去禀告乌将军了,公子就先在这里安心住着。”
我送走那老车夫,命人将许桑衡搬下来安置,边问陪在我身旁的老嬷嬷道,她是如何被许桑衡找到,又是如何千里迢迢从京城回到了北疆。
“胞弟好赌,你当初给我的钱全被他挥霍一空,还被债主追上了门,他携着家里仅剩的银两细软跑了,可怜我一把年纪却还却被日日追债,我自知无颜再面对你了,想要寻死了之,结果,却被许桑衡公子救下…是他帮我摆平了那些债主,叫我随他回北燕帮他演这一场戏…好让你开心治病…”
嬷嬷老泪纵横,竟跪下来冲我磕首,“妙妙,都是我当初不好,我不该拿走你的钱…我不该心软我那赌鬼胞弟…是我对不住你啊!”
“都过去了。”
我叹息一声,望向她,“你于我素有恩情,如今恩怨相抵,你也不必再自责了。”
燕王府旁的下人告诉我说,这老嬷嬷前段日子生了场大病,时日已经无多,也就是这一两个月的事情了,我也不想再念着过去不放。
只我也想过,若那时老嬷嬷没有偷走我的钱,若那时我早早离开许家,早早离开许桑衡,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之后的种种波折遭遇。
但我的热病大概也不会好了,我会和前世一样,死在弱冠前的那一年。
16、
这处村寨不大,但还算齐整,北狄人大多住在村西,以放牧为生,而避战来的北燕人则在村东开了荒地,种了些北地的蔬果粮食,常在村中同北狄人交易,倒是也相安无虞。
王府里的大夫也在此次避难中来到了村寨定居,还在村头开了间小医馆,我安顿好后,便带着顾卓一起去请大夫替许桑衡看看。
顾卓虽傻了些,但在看到许桑衡连续昏睡了两三日都没有醒来后,也意识到了不对,拉着我的手问我,“表兄是不是要死了啊?”
我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在说许桑衡,便望向为许桑衡看诊的大夫。
这老郎中摸着胡子,连连咂舌,“老夫从医数十载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况,体有寒毒,居然还能活着!可惜,这寒毒实在太过凶狠,且并无法可解,老夫学术不精,也不知如何医治才好!”
我又将许桑衡的药给大夫看,他看过后便道,此药确能克制寒毒,他可拿去一粒试着配制,但这药也确实有很严重的副作用,许桑衡若以此药为生,最后许真会成为一个四肢瘫痪的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