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爷觉得口中一冰一痛,惶然去摸自己的舌头。待到发现舌头还在,只是被法器所伤,他瘫软在地,再没了先前振振有词教训越之恒的姿态。
他站不起来,彻天府卫便代劳,将他拖了出去。
越之恒走回去,继续回书房看那本阵法记载。湛云葳看他一眼,她发现如果不是二老爷闹这一出,这几日相处下来,她几乎忘了越大人彻天府掌司的身份。
她沉下心,告诫自己时刻别忘记自身处境。
没了二老爷吵闹,湛云葳在越之恒对面坐下,翻开账本用朱笔记录。不说早些年的账册,光这几年的,她翻了数十页就知道二老爷反应为什么那么大,竟敢来招惹越之恒。
越老爷子和越之恒都是正常炼器师的花销,哑女就不说了,几乎没有花销。唯有二房的人,花销千奇百怪。
譬如二老爷喜欢吟诗作对,附庸风雅,每月在“贤达楼”花高价拍下的文房四宝,就高达几千灵石。
越无咎喜欢名剑,却与堂兄不和,虽然家中就有最大的炼器阁,但仿佛为了给越之恒添堵,他从不在自家淬灵阁取剑,偏要去越之恒朝中对家那买。
越怀乐爱美,来了王城以后,许是老被其余王朝小姐排挤,赶时兴的珠钗配饰、罗裙鞋履,别人有什么,她立马就要买什么,生怕落了下乘。
二夫人的账目更是奇怪,有许多不知去向的灵石,一笔又一笔,登记得十分模糊。
林林总总,眼花缭乱,这淬灵阁一收回来,可不是几乎断了二房命脉?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明珠的光随着时辰渐变,开始亮堂起来,越之恒看完手中的阵法书籍,抬头便看见了明珠光下的湛云葳。
她执着朱笔,在细细计算。窗外是风声雨声,屋内安安静静,只有她纸笔轻触的声响。
越之恒想起了自己少时读书,许多门学业中,他最不喜、也觉最乏味的,便是一些诗文中的描述。
文人总爱写王城锦绣,写声色犬马,写倾城佳人。
他一个被幽囚长大的少年,对此想像匮乏,为了让他学习与人相处,越老爷子曾让他去族学上过一年课。
他坐在角落,显得冷漠孤僻,与其他衣着光鲜,眉眼熠熠的少年郎格格不入。
先生在堂前念:
“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1】。”
越之恒知道是写美人的。
年少怀春,与越之恒一般大的郎君们,闻声目露向往,耳根绯红,仿佛真能想像出这样的神仙妃子。
唯有越之恒支着下颔,神情冷淡。
倒也不是不敬前人,只是觉得,哪有这般夸张。
他记忆里最好看的人,莫过于十六岁那年遇见的那半大少女,但那时,十四岁的姑娘,更多的是娇憨可爱。
越之恒对她也没什么想法。
然而此刻,看着灯下的湛云葳。年少时无处安放的匮乏想像,似乎正在荒唐地被一点点上色。
原来少时所闻诗文,半点也不夸张,甚至远不能及。
雨点打在房檐上,滴滴答答,又轻又有规律。
多年后,不知谁会再次见到湛小姐此刻的模样。
越之恒神色淡淡,敛下眸光。
湛云葳将账册移过去,问越之恒:“掌司大人,你说二夫人的钱都花在哪儿了?”竟然开支这么大。
越之恒注意到她称谓的改变,心中嗤笑,回答道:“不必管她,她若不像二老爷那样蠢,以前怎样,今后便怎样。”
湛云葳没想到才恐吓过二老爷的越之恒会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