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警亮了证件,即使是在这种状态下,李以瑞仍禁不住发怔,原因是眼前的年轻巡警实在太亮眼。不单是那一身训练精实的肌肉,这人一举手一投足,都有种狮王般的气势,随时准备扑向猎物一般。李以瑞总算明白,为何宋叔会被戏称为「皇帝」了,绝不单是名字的缘故。「没什么大事,也没人死,只是孩子打架而已。」胖女人迎上前,领着宋叔走进孤儿院。「晚餐的时候,有一群男孩子和这女孩子抢食物,可能因此心生不满,所以半夜把这女孩子叫出来庭院外。也是我们监督不周,打架时这女孩子撞到外头的花墙,才会受伤,但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李以瑞看宋叔腰间配着枪、双手抱着胸,一如二十四年后思考时的习惯。他在长廊上来回走动,似乎在查看孤儿院的状况,俊逸的眉微微凝起。以前李以瑞就觉得宋叔长得不错,没想到倒减二十四岁,会是这样宛如健身杂志封面走出的帅哥。据说宋叔当年蝉联了海湾分局第五届到第八届票选最夯男神,顺带一提他自己蝉联了第二十届到第二十三届。李以瑞看那些打人的男孩缩在梁柱后,那个高头大马的孩子王踏前一步,似想跟宋叔说些什么,但被胖女人瞪了一眼,很快又缩了回去。他想这多半是那些孩子自己报的警,动机十之八九便是罪恶感,孩子王再怎么坏,终究是九岁小孩。亲手杀了个人,不可能不觉得害怕。宋叔透过医护室的小窗,望着里头的王晓君。王晓君背对着门口、坐在床头,双手交握着,彷佛为什么事而紧张。王晓君的手边,搁着一本绘本,正是那本「森林里的吹笛手」。「我可以跟她说话吗?啊,就算是误报,上面也会要求做笔录,请见谅。」「她受到了惊吓,不太能够回答问题。」胖女人面无表情。宋叔挑眉:「打伤她的,是什么人?」「不知道,她不肯说,可能只是小孩子打闹吧!」李以瑞看宋叔沉吟片刻。「我可以看一下院童名单吗?只是确认一下。」不愧是未来的海湾办案皇帝,直觉敏锐,李以瑞想宋叔肯定嗅出了不对劲。「抱歉,不太方便,这是私人数据。」但胖女人像念稿般说着:「小孩没事,我们也没有要提告,这事就没有警方介入的余地了吧?昨晚闹了一夜了,可以让我们好好休息了吗?」李以瑞想,若是当年宋叔追根究柢,说不定就能查出王亚德死亡的事,从而阻止接下来发生的集体失踪事件。那么或许之后所有的事,都会有所不同。但世事似乎总是如此,一步不同、全盘便都不同了。宋叔前脚刚离开,李以瑞眨了下眼,发觉自己到了孩童的卧房内。除了那几个犯事的男孩,孩子们都还在睡梦中。破晓的阳光从窗口晒进来,照得李以瑞有些睁不开眼,只能以手遮挡光线。他看见一个离开最近的女孩起了身,她似乎还在睡梦中,双目紧闭着,却自行掀开被子,安静地下了床。起先只有一个女孩,然后是他身边的男孩,再然后是后头的女孩……卧房里的孩子纷纷都起了身,如同梦游一般,从冰冷的地砖,赤着足、漾着笑容,走到透着曙光的长廊上,再走向庭院里花团锦簇的花墙。徐莫礼说,当初那些孩子,都没有穿上鞋子。整个孤儿院,没有半点被劫持或反抗的痕迹。唯一有的,只有后院泥泞里的孩童足迹。最初李以瑞和段于渊到那个边缘人女孩家验尸时,就曾推断她是在睡梦中陷入心境,而后自行走到租屋处的顶楼,坠楼身亡。而如今这些孩子,也像是那个女孩一般,陷入某种故事情境里。李以瑞看着他们手舞足蹈,在灿烂的六月繁花间唱着、跳着、笑着。那瞬间李以瑞彷佛听见了,有像笛声一般的物事,在孩童们耳侧响起。那些生来不被重视、死后也不被关注的孩子们,听见了笛声,像是听见什么呼唤,脸上露出喜容,原先空洞的双目有了神采,朝着笛声方向欢然前进。李以瑞在山道最前端,看见两个人影。其中一个是尺八,她伫立在山道上,两手抱着王亚德。而站在他身侧,神色空洞的,正是王晓君。李以瑞看杨尺八低下头,牵起王晓君的手:「走吧,孩子。」王晓君点了点头,两人身后出现一个像是山洞口的物事,洞口漆黑,内里空无一物。但那些孩子们却欣喜若狂,纷纷奔向洞内。黑洞吞没了那些孩子,十个、二十个、百个,直到最后一个孩子也消失在洞口的顷刻,那山洞便像是餍足一般,在曙光照射下逐渐淡化、稀薄,终至化成清晨的薄雾,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