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眼睛红红的,一个劲地盯着料子不说话。她只盼哥嫂不是一时记起她了,疼一阵爱一阵就丢开手。凤姐儿只当没看见,跟两位妈妈说:“这荷花底桃红云纹的古香缎给姑娘做一件交领垂胡袖的短袄,再配两条裙子。一件白罗马面裙,裙底绣上彩色花鸟。一件鹅黄绉裙,什么都不用绣,只在右侧缀一条小米珠流苏。此外,再配两件外衣,一件缃色哆罗呢对襟褂子,一件月白色竖领披风。二妹妹,你看这样如何?”自姨娘去世后,很久没有人这般关心她的衣食住行了。她忍着嗓子眼的痒意,小声道:“很好了,嫂子,您不要大费周章了。”凤姐笑道:“没什么,这才配一件袄子呢。这过一个冬,怎么也要四件袄子。你且等着嫂子给你配。来,这黄栌底缠枝妆花缎,给你做个直袖短袄好不好?这平日里写字方便不说,还不容易脏,再配两件半臂,两件褙子,暖写冷些都能穿。”迎春腼腆道:“嫂子计议得再好不过了。”这件袄子,凤姐儿给配了一件丁香色对襟直领半臂,一件藕色方领对襟半臂,还有两条这两色的褙子,并一条松花底花叶马面裙,一条豆绿色百褶裙。刘妈妈建议道:“奶奶,您给姑娘配了这么多外套,不如再做一件近色的短袄。”凤姐儿想了一下也是,“那就拿那匹姜黄底蔷薇花纹的缎子做,只是不必做直袖了,半臂配窄袖更好看。”此外,凤姐儿还给这件袄子配了件雪青斗文锦面子狐狸毛里子比甲。“有这几件,家用便服便齐全了。我再给你做一件长袄,一件皮褙子,正好年前年后走亲访友穿。”迎春在那边的时候,也没人亏待她,一应待遇都如探春,每季都有四套分例衣裳,祖母也偶有予赐。可像嫂子这样细细为她张罗的,一个也无。迎春心里暖暖的,眼睛酸软得厉害,就想也没想道:“哥哥嫂嫂在院里,无异于分家立户,这柴米油盐人情应酬,费银子的地方多得是,还请嫂子就此打住。我今冬的衣服已足够了。”这真是个老实的木丫头!凤姐儿笑道:“这不关家用的事。且有一点,你如今也有个小侄女。你这衣服小了还可以留给她穿。我这是利人又利己,妹妹别推辞了。”“如此,妹妹恭敬不如从命。”迎春打定主意好好爱惜衣裳,只希望将来巧姐儿别嫌弃这是旧衣裳。凤姐儿往下又给迎春置了件妃色竖领长袄,搭象牙白色、水红色马面裙各一件,艾绿色、橙黄色直领对襟披风各一件。再有一套是玉色中衣搭柳黄马面裙,外罩一件竹青黄蝶纹锦面子银鼠皮里子褙子。凤姐儿她只有两件半旧雨衣,一件是半旧的大红猩猩毡斗篷、一件是桃红百花刻丝羊皮鹤氅,便抽了一匹杏红织银丝缠枝花卉古香缎并一张上好的狐皮出来,对两位妈妈道:“给姑娘做件斗篷。”乐儿私下里不满道:“奶奶今冬都没做两件衣服,倒给二姑娘囫囵做了一串,真是好的太过了。”“这姑娘家家的,也就在家里有几年好日子。我们且不疼她,又有谁疼她呢?”凤姐儿拍着巧姐儿道:“这本就是个男人的世道,女人从一出生就低人一等。我们若还斗来斗去的,更叫他们有机可乘。”乐儿嗫嚅道:“那安儿她们……”凤姐儿冷哼道:“你当奶奶我是菩萨么?自甘下贱的东西,我还哄着劝着抬她们?”“奶奶,您就原谅她们这一遭!我们都是奶奶还梳着丫髻的时候就跟着您的,这么多年的主仆之情……”凤姐儿打断道:“这么多年的主仆之情,也挡不住人家做春梦,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呢。怎么,在那儿混不下去了,就想回来,当我这收破烂的吗?”贾琏重病那次,邢夫人发作他身边的人,自家的大丫鬟是撵了出去的,安儿、喜儿两个因是凤姐的陪嫁丫鬟,虽说给了贾琏,邢夫人也要给凤姐几分颜面,就降一等留了下来。搬来梨香院后,凤姐就重订了分例,贾琏也只配了一个二等大丫鬟、两个三等小丫鬟、两个小厮。邢夫人发作一场,贾琏是一个大丫鬟都没有。他是赞成凤姐儿减员的,就不能先坏了规矩。安儿、喜儿他不好提谁,索性就从原来的小丫鬟里提了一个做大丫鬟。贾琏上辈子受够了妻妾相争的苦,打定主意不再往院子里添女人,索性两眼一闭提了裤子不认人,把昔日的海誓山盟忘了个一干二净。安儿、喜儿攀高枝不成,反倒跌落谷底,已成了梨香院的笑话。这些日子寻着机会就往乐儿身边凑,还打着吃回头草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