婳儿一笑不答话,跟陆大嫂、陆二嫂商量起屋的选址。“我们这前些年差点就淹了,我看这屋子还是选地势高的位置好。我看山脚就不错。”婳儿早就看中了一座坡度又树木森森小山,打算把方子盖在那里,这样一来,屋子既没有被淹的风险,也不用怕泥石流。“我们家没有山脚下的地,这恐怕要买。”买几亩地也就是几十两银子的事,婳儿不觉得亏。她还要把四周围的地都买下来,现在先种些树,等孩子大了,树砍了正好建房子打家具。婳儿一口气就买了十亩山地,花了一百五十两。她不打算委屈自己,新屋打算建六间正房,上下各三间,两间耳,五间后屋,还打算挖一口井,砌几面高高的围墙。至于厢房,就等孩子们大了再建。陆家有个族伯,是个泥瓦匠,看了设计图道:“这后屋用土砖草檐就很好了,没必要用青砖大瓦。你要这么建单材料都不下两百两,再加上工钱和伙食费,最少要备好二百五十两银子。”人活一世,无非吃喝玩乐睡,没条件就罢了,有条件当然要吃好喝好玩好睡好。婳儿坚持道:“还是用青砖大瓦的,无非是多用些银钱罢了。”当下,婳儿就给了族伯材料钱,叫他找人挖地基买建材,尽快把房屋建好。安排好起屋子的事,婳儿又给了刘嫂二十两银子,并道:“我要回娘家住些日子,工人们的伙食就交给你了。饭菜做好些,银钱用完了就来县里找我。”“你建房子都不看着么?”“看着有什么用?这要用多少砖多少木材我早就算好了,谁还敢偷么?再有一点,工钱是要等房子建好了结的,房子不好我扣工钱。实在是不想待在家里,正好自明要去县学,他能陪我。”刘嫂叹气道:“你家那几个也够难缠的,好在分家了,可以搬出来,眼不见为尽,两厢干净。”婳儿不跟她说这些,只道:“她是个苦命人,从做媳妇起就这样没日没夜的做事。这苦日子过惯了,就见不得人闲着。我和她只是吃不到一个碗里,不怪她的。”当天夜里,陆自明就跟家里说:“这天越来越热了,婳儿身子弱,怕是熬不住酷夏,好在岳家往夏也是用冰的,我打算让她带英儿回娘家住一些日子。”这一回斗输了,陆婆子心灰意冷,要笑不笑道:“你们爱怎么着怎么着吧,谁叫我们低人一等呢。”陆婆子这么一说,陆老爹就咳嗽,并道:“那就叫你媳妇儿安心住些日子吧!起屋的事,我会替你们看着的。”“那就麻烦爹娘了。”陆家是有骡车的,只不过板车上放了三副肉,不好坐人。婳儿和吴秀才便另搭了骡车。婳儿是那种冬天从家里走到车站都要打太阳伞的妖艳贱货。这会儿虽是早上,日头也没有那么辣,整个人还是焉焉的,浑身一点力气也无,顺势就窝在了秀才臂膀里,脑袋歪在他的肩头。这会儿,她觉得自个儿跟把小手放到准妹夫口袋的思嘉没二样,坏得理所当然。同车的村人们打着眉眼官司,但也没人拿他们说笑。好在陆秀才仿似未曾察觉,没有推开她。原身被磋磨得只剩一把骨头。婳儿才来没多少日子,养也没养回多少。身上窝着这么一把骨头,不晓得秀才现在的心情是烦躁还是怜惜?秀才这会儿真没心思品味其中的差别。他还在想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和娘子说过的那些话。陆自明以前没往那方面想过,如今认真想起来,竟也差不离。娘子刚嫁过来那会儿,也是跟他哭诉过不想喂猪的。陆自明也找过他娘。他娘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嫁到了农家就不能摆小姐的谱。咱家可养不起小姐。再说,你几个嫂子都要干活,就她歇着,说得过去?”不患寡而患不均,他说不出别的话来,只求娘给她派些轻省些的活计。娘说就让她喂喂猪,晒不到太阳的。陆秀才虽是个秀才了,小时候也是做过农活喂过猪的,就是现在农忙的时候也要从书院回来干活,遂不以为苦。这些夜里他看着娘子那蜡黄蜡黄的脸,那凹陷的眼眶,那干瘦粗糙的手。那手,曾指如削葱莹润洁白,看得他呼吸都停了一瞬。他想,她有那许多嫁妆,就算嫁个农村汉子,也是可以过小姐生活的。他不得不承认,家里是一边占她便宜一边拿捏她。他不得不承认,他往日的沉默不作为就是助纣为虐。陆自明的心,随着骡车的颠簸起起伏伏,最终一寸一寸地凉了下来。而左右怀里的两个人儿,是他唯二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