婳儿起来的时候,天都黑了。“娘,爷爷过来了。方才吃了饭,爹把爷爷送去新屋安置了。娘,过些天奶奶也会过来。”小宝跺脚道:“娘,小宝好生气,小宝想砸东西。”婳儿抱着小宝道:“娘也不欢喜。娘也想砸东西,还想揍你爹。算了,咱不能这么干。娘叫宋嫂多点几盏灯,陪你去院子跑几圈。你哥哥呢?”“回屋温书了。”婳儿带着小宝跑了一声汗,又带着她洗了澡,才热了饭菜吃。饭还没吃完,陆自明就回来。“村里闲言碎语的,爹娘在那里住不下,我就把他们接过来了。没和你商量,很是对不住。”婳儿细嚼慢咽地吃着,不答话。小宝嘟嘴道:“食不言寝不语。”“你个小东西,往日里用膳就你话多,这会儿倒教训起爹爹了。”陆自明把小宝在怀里,“头发还这么湿。”说着,他就起身拿了细棉布来给小宝擦头发。“娘说想揍你,又不能揍,好生气,就带着小宝跑了一圈又一圈,出了许些汗,头发都湿了,就洗了头。”童言童语,陆自明听了发笑,问:“小宝也想揍爹爹么?”小宝歪头想了想,认真说道:“小宝不想。小宝喜欢爹爹,舍不得揍爹爹。可是小宝不喜欢奶奶,不想看到奶奶。一想到奶奶要住过来,小宝心里的小火苗就烧得又高又旺。哎呀,小宝好生气。爹爹快放我下来,小宝要跺脚,使劲跺脚。”陆自明闻言把她放了下来。不住在一个屋里,不在一个锅里吃饭,婳儿也没有那么生气。那点子气,跑了几圈早就消了。一个人,会做很多选择,就是没法选择爹娘,没法选择出身。以前,她仗着娘家支持,逼着陆家分了家。如今陆自明中了举,时移世易,陆家早就原来的陆家了。如今是周家要仰仗陆家。陆自明说他有自知之明。其实,婳儿也挺有自知之明。陆自明可以让着她。她却不能逼着他让着她。她不能把过去的些许情分挥霍尽了。这个破时代,男人没出息,你要哄着。因为一个女人再有钱,再有本事,没法立女户,你只能靠他。当然,男人一朝得志,你更只能哄着了。因为你的荣辱得失,从今往后只能依仗他了,再能耐都逃不出他们手掌心。当然,你可以凭本事把他的生活搞得一团糟,然后跳开了去。可是,最后会发现不过是从狼窝跳入了虎穴。有那么几千年,无论中外,女人都只能一边恶心男人,一边仰仗男人。在那样一个时代,如何才能反抗他们呢?婳儿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她怕自己大骂道:“陆自明,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滚去你娘怀里喝奶!”最后,婳儿只说:“你接他们过来可以,别让他们插手家里和私塾里的事。还有,如果他们和苏家有摩擦,别叫我去调和。我不敢指责舅姑,也不想委屈通情达理的人。”陆自明又把月钱的事儿说了。婳儿面无表情道:“你的钱,家里不用你拿一分。往后,我的银子,除了家里,不往外掏一分。”“你生气了?”婳儿笑道:“没什么可生气的。总之,这个家里随你的便。只有一点,如果你纵容他们插手这个屋里的事,咱们就分产析居。”“你说真的?”陆自明盯着她问道。“别来试探我的底线。我说道做到。”婳儿实在是受够了这样的日子,进退思度,左右衡量。下一个任务,她要当个无法无天的□□。要爱哪个就哪个,想要睡哪个就哪个,什么婆婆妯娌,有多远就滚多远。“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不嫁人。”陆自明抱着她道:“对不住。”婳儿埋在他肚皮上抽抽噎噎地哭。“爹,娘怎么了?”小宝不解地问道。“爹爹不好,惹了你娘。小宝抱抱你娘,哄哄她。”小宝软软地身子靠着她,小小的手儿揪着她,婳儿被治愈了许多。婳儿转身抱起小宝,“娘带你去洗漱。”“娘,你不要生爹爹的气。唉,你是小宝的娘,娘让小宝作甚,小宝就得做甚。奶奶是爹爹的娘,奶奶让爹作甚,爹就得作甚。”婳儿赞道:“我们小宝说得对!娘不生爹爹的气了。小宝爹爹去给娘打洗脸水。”“得嘞,小生这就去了。”陆自明欢喜地去了厨下。婳儿望着他的背影,心想:“一个男人,他只是一个人,有喜有怒,有血有肉,有欲有求。他不像神明那样高高在上,也不像恶鬼那么面目狰狞。为什么一群男人,就可以将女人打入十八层地狱?为什么一群男人,就可以压迫女人成千上百年?为什么?是女人太懒吗?可她们中大多数是那么勤劳,那么任劳任怨。是女人太蠢吗?可她们玩起宫斗,玩起宅斗,是那样游刃有余。那么不蠢不懒的女人,为什么被男人玩弄那么久,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