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个小隔间,应该原本是给佣人住的房间,但被她当作了一个祭室,柳申的像片挂在墙上,下面一条小桌子,一把椅子,再没别的什么。我不禁愣住,说不出话来。她也不说话,可怕的沉默,我望着墙上这张照片,还是三十几岁的样子,嘴角有一点微微的弧度,透着一种逼人的气息,英傲,锐气,又有一点玩世不恭,可是眼睛却又有一点温柔。我从来没有这样仔细地打量过柳申,而此刻,面对这样一张年轻的脸,只感觉不安。他去世的时候,我在国外生产,没有参加过他的葬礼,后来回国我去看云影,她问我孩子的父亲是谁,我没有告诉她,她说她是羡慕我的。猛然之间回忆起这些,我有什么好羡慕的呢?最值得羡慕的人也许是柳申,死去了就逃开了这一切的恩怨。“你想对我说什么?”我打破了这沉默,但没有回头看她。“白姐姐,你当着柳申的面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金凯心里面的那个女人就是你?你有很多机会告诉我的,我怀疑过,问过你很多次,可是你都不肯告诉我,为什么?”她的声音从我的背后传来,慢慢的,屋里面本来就有点冷,这下更加悚然。我是可以解释的,但是不能了,我不想再解释什么,没有用了。“那次你来这里,之后那件事情就解决了,而你竟然流产了,我不能再等下去,我去调查,问很多人,所有的人都一口咬定那个女人死了,都骗我!我没权力调出你的档案来看,但最终,我在资料室找到两张老报纸,那上面你穿着军装站在他身后——我从来不知道你做过他的保卫。我拿着照片质问他,他什么都没说,从此就对我不闻不问。”“云影,我……你是这样生活的?”我想看看她,可是又没有勇气。“白姐姐,这是我的卧室,我一个人的卧室,我和金凯分房睡已经二十年了,他从来也不到这里来,甚至不知道我这里挂着这个照片。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我就坐在这里,问他,他为什么走得那么早,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这个世上,如果他没有走,该有多好!我应该怎么办呢,就这样日复一日得过下去等着死吗?我不是没有努力过,我对他好,可是做再多他也看不见,我和他闹,撕破了脸撒泼,他还是无动于衷,他的心不在这里,我强求不来。我也不是要他的爱情,至少我们是夫妻,他多少用一点心在生活上可不可以?我总有权利要求正常的生活吧!可是他心里面只有你,你知道那种半夜被梦呓声惊醒,你身边的人叫着别人的名字,那个感受吗?你的车子被炸的时候,他甚至怀疑是我做的!我受不了了,决定放弃努力,井水不犯河水,搬到这里来,对着照片,过日子。可是我是个活人啊,我不甘心,可是我不能离婚,也不能搞出丑闻来,在外人面前都要装得很好的样子,谁也不知道我有多难受!我能怎么样?我连见都见不到他,见到对他说什么他都没反应,只能对下人发火,对孩子发火,那是我自己生养的孩子,我不心疼吗?我知道和孩子关系不好都是我的责任,可是我控制得了自己我会那样吗?二十多年了,我从没有一天觉得自己像个真正的人!白姐姐,我不是恨别的,你当初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清楚你为他做了多少,如果我知道我是绝对不会嫁给他的,当我发现我是最后一个知情人,甚至连我身边的护士都知道,我真的是疯了,怎么可以这样骗我,这样把我往火坑里推?我那个时候恨所有的人!”她有点激动,声音发了颤,也有一点哽咽。我不能再为自己找借口,我和金凯,我们两个就是罪人,伤害了太多的人。“那么,又为什么要让我回来这一次呢?”“因为我可怜他,时间太长了,我没有力气恨这么久,也可能是柳申对我说了什么,我每天坐在这里,想着这些年,也想以前,想来想去,发现他比我更不幸。我爱的人已经死去了,我每天还可以面对着照片,对他说说话,看到他,永远都是年轻时这么好的样子。而他,不能见你,他身体越来越不好了,还是做起事来不要命的样子,不知道哪天就不行了,趁来得及,不要留下太多遗憾。你也是有一样。”“云影……”我还说不出话来,已经有人上来通报,说司令回来了。她已经满脸的眼泪,急忙背对着佣人,直到那人走了,她才回过脸来擦着眼泪对我说:“你下去吧,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对你说这些,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这么多年憋得太难受了,必须得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