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身前隔着三四个人,是孟妍和侯红霞。他的听力很好,因此可以在许多人说话的间隙听见孟妍的声音,她似乎并不爱说话,常常偏着头听侯红霞说。接着晚霞的余晖,他得以看到她的侧脸,顿时他举着天边的云彩与之相比似乎也差了几分。他默默地在后面看着她,一直到她拐进了知青点,他才转身打算回家。走了几步突然想起孟妍说的话,便改方向去了赤脚医生家里。赤脚医生看了他的伤口,也皱起了眉头,“幸亏止血及时”,他找了酒精倒在棉花上,准备给陆明野伤口消毒。“麻烦!”陆明野一把夺过酒精瓶子,直接倒在了伤口处。酒精冲下来血迹一片,看的赤脚医生直咬牙,最后翻箱倒柜地找了一条白布,说啥也要给他绑在伤口处。“不用,我还用这手绢就行。”一路上紧赶慢赶,到底是误了做晚饭,陆明野看着桌子上焦成一团的窝窝头,嘴角抽了抽。陆老爷子视而不见,不由分说地塞了个窝头给孙子,目光一转看到了他小腿处。“你咋还缠个花手绢?”他虽然上了年纪,但年轻的时候在战场上打子弹练就的眼神却一点儿没有退化。陆明野回了一句“没啥”,顺便把挽到膝盖处的裤腿放下。陆老爷子不再问,目光在陆明野的小腿处打了个转儿,手绢被血浸染了,看不出花色,但肯定是姑娘用的,大男人没有用这个的。吃完了饭,陆老爷子在院子里纳凉,看着孙子在水井边洗碗的身影,摸着自己下巴上的胡茬子笑。得知他要被下放的时候,儿子和他后来娶的女人怕受连累,当即和他断绝了关系,只有在他身边长大的孙子陆明野跟了来。那小子那会儿还不到十三岁,梗着脖子说城里没意思,想来乡下耍几年。陆老爷子知道,那孩子是怕他一个人撑不住,所以才要跟着来的。他这一辈子,养了个孬儿子,上天却赐给他一个好孙子,算起来还是他占了大便宜。陆明野洗完了碗,正要去水井旁打水冲冲,转身就发现陆老爷子站在他身后,递给他一个瓶子。陆明野接过来就着月光看了看,是个白酒瓶子,瓶底处一层薄薄的白酒。这瓶子他每天中午都会在炕桌上看见,爷爷都是掀开了盖子闻一闻,实在馋得受不了才抿上那么一小口。“给我干啥?”陆明野问。“洒上,能消毒。”“不用。”陆明野说。陆老爷子瞪眼睛,“咋?”“我去赤脚医生那消过毒了。”陆老爷子又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他自己的孙子自己知道,陆明野活得很糙,刚来村里的时候,斗争还很激烈,他在台上被批|斗,陆明野在台下被村里的孩子们打。陆明野天生身体强壮,且陆老爷子自小就用军人的标准要求他,七岁起就每天早晨跑步,时不时拉练啥的,因此身体素质比同龄的孩子强了太多。可是身体素质再强,也敌不过人多。陆明野回回满身是伤地回来,也就打水冲一冲,6(捉虫)第二天中午,陆老爷子拎个饭罐子去田里。郭明大概知道老爷子以前的丰功伟绩,因此对他十分客气。特意在树荫底下铺了三张玉米叶子,让陆老爷子坐。“咱不娇气,不用那个!”陆老爷子扔开玉米叶,另找个地方席地而坐,还把腿给盘起来,跟上大炕似的。都是苦出身,他自个不能忘本。陆明野走过来,“爷爷,你来干啥?”“干啥?给你送饭!”陆老爷子指一指孤零零被扔在一边的饭罐子,自己支着脖子到处望。地里劳动的女同志不少,可哪个是手绢的主人呢?陆明野盯着地上的饭罐子瞧了半天,认命地硬着头皮吃起来。这会儿正是下工的时候,大家三三两两相跟着往家去。每个人都逃不过陆老爷子的眼睛—毕竟他坐的地方是回村的必经之路。陆老爷子看一眼路过的人,再看一眼陆明野,这么来来回回的,就让他发现了端倪。原本他的愣头孙子一直埋头吃饭,只在听见两位女同志说话声的时候,侧头看了一眼。有情况。陆老爷子也顺着看过去,两个都是十八九岁的模样,其中一个长得特别好看。他看了看看似低头吃饭、其实余光一直往那个方向瞟的孙子,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今天我这手艺咋样?”陆老爷子故意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