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青知道他要说什么，但是他没有生气，只是说：“你不是也不顾自己生病来了吗？”
贺万舟一下哑了声。今早第一拨救援队离开后，他立刻准备就绪跟着第二拨救援队来了，队员看他高烧还没退就劝他别来，他不听，非得过来。
被杉青说中，贺万舟的声音小了点，但还是忍不住埋怨：“那你也要找一艘好的船去啊，你差点就没命了！”
“那艘船没问题的，只是河里的障碍物多，所以坏了”
杉青还没说完，就听见一声非常响的巴掌声，紧跟着就是几声抽泣，还有特别严厉的训斥声：“你都这时候了还闹着要回去，你是不是不清醒！”
--------------------
两个人齐齐看过去，就连转头的功夫，杉青都察觉到贺万舟抱住他的手没有松开，这让他感觉到一种难以言说的并肩感。
但这种并肩感没有留存多久，就跟泡泡一样，随着贺万舟反应过来后的松开手，转瞬即逝。
杉青怔了怔，没有回头去看贺万舟。
角落里，圆圆的头被奶奶打得偏向一边，本就黝黑的脸上巴掌印也很明显，雨珠缓缓从她的额头上滑下，再从她尖尖的小下巴滴下去，一绺一绺像条小河流，以至于分不清她脸上的是眼泪还是雨水。
她抽噎了几下，但是不敢哭出声，只是惊恐而难过地望着奶奶。
奶奶看着她哭红的眼睛，心疼了，但是还是咬咬牙呵斥她：“不可以回去，也不可以让来救我们的叔叔阿姨们回去。”
圆圆小声地说：“狗狗”
“别管那只狗了！”
“怎么了？”
奶奶的痛苦呵斥和一道温和的声音同时响起，紧跟着圆圆的脑袋上就出现一只宽大的手掌，她抬头去看，看见了刚才救她和奶奶的，特别漂亮的叔叔。而漂亮叔叔后面跟着一个看起来脾气特别臭的叔叔。
奶奶见是救援人员，连忙说：“没事没事，这孩子东西落家里头忘拿出来了，我正劝她呢，没什么要紧的事”
她有些担心地看向圆圆，圆圆咬住下唇，豆大的眼泪在眼眶转悠，硬是没落下来。奶奶叹了口气，圆圆毕竟也只是个三岁的小姑娘，让她承担这些还是太残酷。
但是她总不可能对救援人员说，他们家的狗没有救出来，求你们救救它。
现在雨势随时可能变大，洪水随时可能掀翻一艘船，灾难来的时候总要有所抉择，但这些抉择绝对不可以拿人命开玩笑。
但杉青很明显没被搪塞过去，他蹲下来，看着圆圆：“没关系的，不用害怕。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落在家里了？”
圆圆小心地看了眼自己的奶奶，揪着自己衣服的下摆，才眨了下眼睛，一颗眼泪砸在杉青的手背上。她小声地说：“大白”
“大白落在家里了”
杉青有些困惑：“大白？”
雨下得更大了，贺万舟也在后面看着，看见杉青身上的湿衣服都还没来得及换，心疼得不得了，又见这脏不拉几的小姑娘说话没头没尾，声音还小得蚊子一样，立刻火了：“说话说大声点！”
杉青皱着眉回头看了他一眼，贺万舟才不满地闭上嘴往一边去看，主打一个眼不见心为净。
圆圆虽然被吼得瑟缩了一下，但回答的声音明显也大了一点，她红着眼睛看着杉青说：“大白是家里的狗，妈妈唯一留给我的礼物，我和奶奶上船的时候他不见了”
杉青听小女孩说完，温柔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叔叔帮你把大白带回来好不好？”
贺万舟听了，皱了皱眉，但是什么也没说。他低头看着杉青衣领上露出来的白皙脖颈，心想，这个人真的很干净，脖颈是，心脏也是。
圆圆睁着一双大眼睛，眼里全是惊喜：“真的吗？”
“真的。”
离开后，贺万舟抓住杉青的肩膀，眼睛特别红，牙关也在打颤：“哥，你真要去把那只狗带回来？”
杉青认真地看着他：“下午另一支救援队会去那附近再次检查是否有遗漏人员，到时候我会跟着过去，把大白带回来。”
“有必要吗，就为了一只狗？”贺万舟真的急了，又或者是因为高烧不退有些不清晰，说出来的话也格外难听，“你是要冒着危险，去为一个素不相识的臭小鬼，拿命去救一只狗？”
杉青皱着眉动了动肩膀，贺万舟力气太大了，弄得他很不舒服，也不知道一个发烧的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他挣开了贺万舟，对他说：“我不会拿命去救，我会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去救”
“你拿什么保证！现在是洪灾，不是游泳！现在水都把整个屋子都淹了，淹到顶了！船怎么进，你怎么进！”贺万舟眼睛红了，他几乎用哀求的声音说，“求你了杉青，别再那么善良了，我真的求你了”
他所认识的杉青，永远都要以一个医生的身份，用尽一切力量，去救别人。当初直接从刀子下边赤手救那个有心脏病的病人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杉青记得自己的身份，却偏偏忘了自己是一个普通人，他也需要被救，他也需要被保护。
杉青定定地看着贺万舟，没有想到贺万舟会情绪崩溃，近乎失态地抓住他的衣领哭着求他。他想说一些严厉的话，可突然就心软了。
在这一刻，他或许突然理解了贺万舟。
如果要他眼睁睁地看着贺万舟陷入危险，他也不会愿意，他也会情绪奔溃。与其在岸上大声呼喊贺万舟回来，他会自己去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