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索的夜风肆意地吹,树影摇晃,窸窣声不绝于耳。他在花坛边抽了几根烟,静静站了十多分钟,才拐进公寓。在楼道微弱的灯光里,靠近1501门牌号码的位置,他再次见到了饭桌上刚见过的人。这次江瑾舟没再抗拒她的出现,就算她不来见他,他也会去主动找她。有些事情没法一拖再拖。他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林叶舒弄乱他的生活,但他见不得他的姑娘因此受到伤害。“你回来了。”林叶舒从雅竹轩离开后,直接打车到这里。五个多小时的等待,她的腿已经胀痛得难受,直起身子时不自觉往前一倾。前面的人却在这时侧身避开,她扶住门把手才堪堪站稳。带笑的唇角耷了下来,很快又被她扯出一点弧度,“方便让我进去吗?”“不方便。”江瑾舟倚在门上没看她,“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意料之中的回答,连一点踟蹰都没有,林叶舒逐渐败下阵来,强行咽下舌尖的苦涩。“我们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疏远了?”31其实,你比谁都恨我。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林叶舒想要的答案,其实很简单,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关系,所谓的“青梅竹马”并没有别人想的那般纯粹。在八岁以前,他没有见过林叶舒,只是从父亲江盛口中听说司机林伯有个和他同龄的女儿。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是从那年冬天开始偏离的。那天越城罕见地下了场雪。江父江母平时工作忙,当天照旧是林伯来接。车路过城西湖畔,窗外白茫茫的雾色升腾,湖面结成湖蓝色的冰,阳光落在上面,映亮薄薄的冰碴,显得通透澄净。他让林伯停车,推门就往湖中心跑,身后是林伯的呼喊。他那时候还不懂,潜藏危机的发生只是一霎的事。等到他恢复意识后,才知道他被救上来了,而救他的那个人却死了。林叶舒的母亲在她五岁时因病去世,加上父亲意外身死,亲戚个个视她为扫把星,避之如蛇蝎,唯恐一个不留神染上一身腥。于是,她成了彻头彻尾的孤儿。大概是出于愧疚和同情心理,江父江母商议过后,决定将林叶舒接到家里,对外声称是朋友的孩子。可八岁的林叶舒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老成懂事,骨子里的傲气在那时就已经初显端倪。她明白江家承诺给她的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不过是自己父亲化成骨灰后凝结成的人血馒头。所以即便在江父江母的极力劝说下,她还是一意孤行地拒绝他们的善意,独自守着父亲留下的小平房。然而这样的日子只持续了几天,平房被奇葩亲戚私自变卖,林叶舒投路无门,只好来寻求江家的帮助。江家了解情况后知道,之前房产证上写的一直是这位亲戚的大名,当初林父从他手中买下,没有签署任何有效协议,但光有口头协议不具备任何法律效应,根本无法挽救局面。流离失所后,林叶舒终于向现实屈服。江瑾舟至今能记得江父在林叶舒来到江家的前一天,对他说的那句话:“这是我们亏欠她的。”也记得江母牵着林叶舒的手,笑意温柔:“从今天起,叶舒就是小舟的妹妹了,小舟要照顾好妹妹啊。”更不会忘记,林叶舒在看他时,满含怨怼的一双眼睛,像淬着毒的冰箭,狠狠扎向他。可那时候的她却笑得很甜,“哥哥好。”那一天,2003年12月27日。他的生日。他多了个身份。也多了个,包袱。在此之后,身边所有人都知道他和林叶舒的关系在经历一朝巨变后,从雇主和雇员的子女发展成相亲相爱的兄妹。说得再好听些,还能称得上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只有他自己才明白,他与林叶舒之间,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债权关系。他是债务人,而她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债主。被道德束缚住的第十年。依然是个冬天,只不过这天没有下雪。他从陈旗口中得知,林叶舒背着江父江母在酒吧打零工。等他赶到酒吧时,场面已经乱成一团,躁动的背景音乐里,林叶舒被一小黄毛箍在怀里,身边多得是瞎起哄的二流子。隔着不远的距离,她素白的脸被流转而来的彩色光束切割得四分五裂。一瞬间,他想起了江母的那句话。要照顾好。妹妹。迄今为止,他都没能分清楚究竟是他们传输给他的观念早已根深蒂固,还是他的顽劣本性,驱使他做出那样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