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之前,英格兰王室又有了一件喜事,威尔士王妃再次怀孕了,她预计将于明年年初生产。
虽然贝德福德公爵已经年满五岁且十分健康,但王室继承人总是越多越好,在还在生育年龄的王后和王妃中,威尔士王妃的生育频率算是相当低的。这一次怀孕,威尔士王妃的反应比第一次怀孕时要强烈许多,伊丽莎白王后表示这可能是因为她所怀的孩子十分强壮健康的缘故:“像哈里一样,如果是个男孩,他应该比爱德华更活泼一些。”
贝德福德公爵在长相上同亚瑟更加相似,但个性安静以至于羞涩,这一点时常令亨利七世苦恼,听到祖母提起自己的名字,他下意识往凯瑟琳身后躲了躲,凯瑟琳疼惜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在这阖家欢聚的时刻,玛丽公主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注意到女儿的情绪,伊丽莎白王后关切地问:“怎么了,玛丽,是有些不舒服吗?”
“没有,母亲。”玛丽公主回过神来,出于对小姑子的了解,凯瑟琳心中闪过一丝狐疑,但她很快又被有关她腹中孩子的话题分走注意力,因此也没有再关注玛丽公主。
玛丽公主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若说从前她还是一枝含苞待放的玫瑰,美丽却带着公主的矜贵和冷淡,那如今她已风姿动人,那双湛蓝的眼睛总是带着欲语还休的情绪,只是不知是哪位幸运儿能够得到公主顾盼间的青睐,对女儿的变化,已经到了半退休状态的亨利七世不是没有觉察,但他只将其归结为玛丽公主年龄渐大的缘故,从而更加积极地想为她找一个十全十美的联姻对象。
若是以年龄和身份相论,除了尼德兰的查理,同玛丽公主最相配的便是法兰西国王弗朗索瓦一世了,外貌上,这位年轻的国王也算得上英俊,并且称得上有魅力,同他联姻还有另一个好处,那就是可以顺理成章地空出克洛德公主的联姻位置,亨利七世已经计划在达成弗朗索瓦一世和玛丽公主结婚后再商议亨利王子和克洛德公主的婚约,和陪嫁大批领土送给尼德兰的查理的《布洛瓦条约》相比,这个方案既能保障布列塔尼的独立,也不至于让法国人难以接受,而英格兰和布列塔尼原本隐秘的联盟也会因为这层姻亲关系彻底坐实。
对于英格兰提出的联姻计划,法兰西方面也心情复杂,一方面,玛丽公主确实是一位非常匹配国王身份的新娘,不论是身份、容貌还是英格兰国王许诺的高额嫁妆,但如果弗朗索瓦一世迎娶了英格兰的玛丽公主,那先王路易十二世的安排,让弗朗索瓦一世和克洛德公主结婚以弥合王位继承争议和布列塔尼问题,无疑不能从法律上落实。
但从萨伏伊的露易丝的角度,在弗朗索瓦一世的地位和权力都尚不能确保的情况下,操心布列塔尼问题实在为时过早。她一直不喜欢克洛德公主,盖因她并不认为这个驼背、坡脚、斜视的女孩能与她的弗朗索瓦相配,但谁让她是国王和女公爵的女儿呢?英格兰的玛丽公主被誉为欧洲最美的公主,并且接受了良好的教育,这个儿媳人选无疑能大大满足她的虚荣心,同时和英格兰国王成为翁婿也能稳固弗朗索瓦一世的地位,至少如果弗朗索瓦一世和布列塔尼的安妮的冲突白热化,英格兰国王的立场不会完全倾向布列塔尼的安妮了。
何况即便弗朗索瓦一世迎娶了克洛德公主并生下孩子,按布列塔尼的安妮和路易十二世当初的婚姻协议,继承布列塔尼的也应该是勒妮公主,路易十二世的遗嘱里并没有规定勒妮公主的婚配,换而言之,布列塔尼的安妮仍然可以通过安排次女的婚姻帮助布列塔尼脱离法国的控制,那弗朗索瓦一世迎娶克洛德公主的意义就再打折扣了。
基于以上因素,虽然对于弗朗索瓦一世的婚事萨伏伊的露易丝已无插手之力,但她也没有去刻意破坏婚姻谈判,而是默许婚姻谈判进行下去,但就在她已经开始分析这场联姻的种种好处并劝说自己接受后,她却得知一个不利的消息:英格兰似乎对联姻又有了犹疑,理由是弗朗索瓦一世的地位不够稳固,同时疑似患有梅毒,亨利七世不想把女儿推向火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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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在萨伏伊的露易丝为这个消息倍感羞辱,并暗暗担心时,里士满宫里也是一阵惊涛骇浪,玛丽公主满脸泪痕,跪坐在亨利七世和伊丽莎白王后面前,而亨利七世正捏着一枚红宝石戒指,目眦欲裂,几乎恨不得将那枚戒指捏碎:“你祖母、母亲和嫂子教育过你多少次,对公主来说,你的名誉是多么重要,你怎能随意将首饰和信物赠予他人,还是戒指,你给他的还是一枚戒指”
“我爱他”玛丽公主泣不成声道,这是她从未见过的父亲的样子,她已经放弃了父亲可以成全她爱情的幻想,她只希望她父亲的平息愤怒的代价不包括查尔斯·布兰登的性命,“父亲,我求求您,看在您女儿的份上饶过他吧,他是个高尚的骑士,他只是难以克制对我的仰慕”
“那你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吗?”亨利七世怒吼道,“他答应过迎娶加莱总督的女儿安妮·布朗,签署订婚协议,让她怀了孕,然后又想和布朗小姐的姑姑结婚,婚姻被判无效,他就盯上了另一个八岁的小女孩,要求她在成年后嫁给自己,上帝啊,这是一个怎样寡廉鲜耻的恶棍!”
想到这样一个渣滓竟然敢肖想自己美丽高贵的小女儿,亨利七世便气得浑身发抖,伊丽莎白王后不住地抚摸着他的背并低声宽慰他,但显而易见,王后的愤怒不比国王少,甚至因为身为女人的缘故更加恼怒(她本人也曾受到这样的谣言中伤):“记得,玛丽,将来不管是在英格兰还是在其他地方,都要一口咬定是他偷了你的戒指,你对此毫不知情,你该庆幸你的侍女们早早发现了这件事,否则他会被乱刀砍死,你也得去修道院或者嫁去某个偏远的小国!”
“他偷的是我的戒指。”凯瑟琳适宜地道,那枚戒指上有石榴花的样式,原本就是她送给玛丽公主的礼物,由她出面认下无疑能将玛丽公主从此次风波中彻底摘出来,正当这时,亚瑟和亨利王子也赶到了现场,看到亨利王子,亨利七世原本已经稍微平息的怒火又再度点燃,他操起权杖,狠狠抽打在亨利王子腿上,亨利王子吃痛,亚瑟赶紧拉着他躲到了一边,“这就是你干的好事,沉迷那些小孩子才感兴趣的骑士把戏,现在果然引狼入室!你回你的城堡,不许再出来招摇惹事,早知道你竟然敢让你的侍从勾引你的妹妹,我还不如让你在热那亚自生自灭!”
“我没有”亨利王子小声分辩道,亚瑟掐了掐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再火上浇油,“亲爱的父亲,亨利绝没有指使查尔斯·布兰登勾引玛丽的意思,他和我们一样对此毫不知情,比起责怪亨利一时失察,不若想一想该怎样处置那个胆大包天的仆人,如此才能维护王室的尊严。”
“当然是杀了他!”亨利七世不假思索道,他已经思考是斩首还是绞刑了,“不!”亨利王子和玛丽公主同时高声道,亚瑟不得不再次掐了掐亨利王子的手,而凯瑟琳也心领神会地阻拦了玛丽公主做出进一步刺激亨利七世的举动,“盗窃王妃的珠宝并不是死罪,如果大张旗鼓地处死他,只会更进一步引起好事者的猜测,进而损害王室的名誉。”
“那你想怎么做?”
“流放即可。”亚瑟答道,“让他去爱尔兰,或者别的什么远离伦敦的地方,如果他胆敢继续多嘴,就拔了他的舌头。”
“就这样吧。”亨利七世道,这个处罚他还算能接受,临走前,他狠狠瞪了他的小儿子和小女儿一眼,满含失望和愤怒,“在法兰西派人来接你之前,你们哪里也别想去,在我见上帝之前,我必须盯着这件事尘埃落定,否则我绝不会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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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室之间是没有秘密的,有关一位胆大包天的贵族盗窃威尔士王妃的珠宝故遭到流放一事很快传开,对花边新闻不感兴趣的人一笑置之,另一些人则多多少少会讨论几句:“真是个愚蠢又狂妄的男人。”尼德兰,奥地利的玛格丽特感叹道,她身边也不时会出现这类自信又轻浮的男子,有的好歹有张漂亮脸蛋,有的连张脸蛋也没有,“太可笑了,难道双王的女儿会轻易接受一个已婚男子的勾引,给自己蒙上无法洗清的污点吗?”
“也许他真正的目标并不是威尔士王妃。”她身边的侍女回答道,“勾引威尔士王妃并不能带来什么利益,同一时间,英格兰宫廷之中还有另一件事。”
“哦?”奥地利的玛格丽特挑眉,很快明白了她的侍女言中所指:在和法兰西国王的婚姻谈判中,英格兰国王以法兰西国王疑似患有梅毒为由提出推拒,法兰西方面则赶紧拿出了国王并未患病的证据(不论是为了国王的名誉还是这桩婚事),而英格兰国王也没有再深究这件事,现在他们已经完成了婚姻谈判,只待秋天正式完婚了。
勾引威尔士王妃无甚好处,勾引未婚的玛丽公主则不然,那这样一来,英格兰的发难更像是先发制人,毕竟弗朗索瓦一世的作风轻浮众所周知,玛丽公主则不然。“真是群狡诈的野蛮人!”奥地利的玛格丽特又感叹道,想到她哥哥腓力公爵被迫在逗留英格兰期间签下的那份贸易协定,她又感到一阵头痛,“尽管有王冠和珠宝加持,英格兰也难改其强盗本色,亲爱的安妮,如果你将来回到英格兰,请一定要小心这样的攻讦和陷害,你不是威尔士王妃这样出身高贵、靠山强硬的公主,有些留言于她而言是拂面的清风,于你则是震动的风暴。”
“我明白,夫人。”那位侍女回答道,她向她的女主人行礼,年龄虽小,却十分优雅得体,她有一双水银丸般的、会说话的黑眼睛。
第28章安妮
1511年12月,威尔士王妃在里士满宫生下一个健康的女孩,他们给这个女孩起名为玛丽·伊莎贝拉·都铎。几乎是同一时间,玛丽公主与弗朗索瓦一世的婚期也到了,在筹备女儿和洗礼和妹妹的婚礼时,亚瑟收到一个消息,查尔斯·布兰登在流放途中染病不治而亡,随从只能将他就地安葬。
出于不妨碍婚礼的目的,他隐瞒了这个消息,直到玛丽公主坐上了前往巴黎的船他才将这件事告诉了好不容易重获自由的亨利王子:“为什么?”亨利王子失声道,他随后立刻泪流满面地撕扯着自己的衣服,即便是博福特夫人去世的时候他也没有这么悲伤,“他,我应该多注意一下他的情况的,我应该给他钱,亚瑟,你为什么不帮我照顾他”
“我没有想到这一点。”亚瑟回答道,他替查尔斯·布兰登求情主要是考虑到他弟弟妹妹的感受,但他确实不认为他有义务去费心维护查尔斯·布兰登的安危,他死在流放过程中反而让他松了口气,“亨利,如果你怀念他,你可以好好照顾那个被他悔婚的女人和他们的两个女儿,将来若有合适的时机,你也可以给他一个更华丽的坟墓,这足以令他安息了。”
“好的,哥哥。”亨利王子仍然抽泣着,他不想告诉亚瑟,查尔斯·布兰登于他而言并不是一个比较亲密的朋友,在他和亚瑟长期疏离的童年时期,查尔斯·布兰登在他心中正如一个真正的兄长,即便他现在和亚瑟亲近许多也不能改变查尔斯·布兰登在他心中的地位,他根本不在意他的“妻子”、女儿或者尸体,他只在乎查尔斯·布兰登本人,他的复杂心绪并没有被亚瑟察觉,他只是一厢情愿地认为亨利王子已经从悲伤中平复了,“那就好,尽量不要在父亲面前表现出你的悲伤,玛丽结婚后,你和克洛德公主的婚姻谈判也要开始了,说不定,你能成为布列塔尼公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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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弗朗索瓦一世而言,尽管他的王位因布列塔尼的安妮生下一个女儿尘埃落定,但他已经失去的自由并没有被交回,他的朋友被驱逐,母亲被软禁,他知道他无时无刻不处于布列塔尼的安妮的监视中,她现下维持对他的宽容态度不过是因为他没有做出让她感到危险的举措罢了。
她允许他举行宴会,打猎游玩,但不允许他离开自己的监控范围,他理智上知道这是布列塔尼的安妮对他的糖衣砒霜,情感上却很难不被这些令人眼花缭乱的花样吸引,这个时候,他美丽妻子的到来令他微妙的心态出现了两全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