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身,十几年过去,她都这么大了。
蒋洁扶着她的肩蹲下去,摸了摸她脸,悲喜交加地说:“乖,齐齐真乖。”
庄齐当时很木然地看着她。不知道这个阿姨怎么了,伸手给她擦了擦眼睛,“你怎么要哭了。”
蒋洁摇头,“没有,风太大,进沙子了。”
车停在了一条上百年历史的老胡同外。
蒋洁对她说:“前面不好开了,我们走进去吧。”
庄齐下车,打量了一圈四周,远处的钟楼巍峨耸立,店铺琳琅。
她走在蒋洁身边,问:“您带我来这儿做什么?这不是南圣胡同吗?”
“是啊。”蒋洁用钥匙指了一下前面,她说:“你爸爸的宅子在前面。”
这些事庄齐从来不知道,她说:“爸爸还有什么宅子?”
“是从你爷爷手里留下来的,我替你爸爸保管着。”蒋洁叹了口气,说:“也不知是冲撞了什么,你们庄家人口凋零,男人都短命,竟没一个活过耳顺之年,偏还代代单传。”
庄齐看她熟练地开了门锁。
咿呀一声,那两扇朱漆窄门被推开,不同于外面斑驳的绿石板,里头被收拾得十分整洁,花草修剪一新,扑面而来的宁静质朴。
她心里的疑虑越来越重,蒋洁怎么对她爸,对庄家的事情这么了解?像这么一处传世的家产,爸爸连她都没有交代过,反而是蒋阿姨拿了钥匙。
庄齐跟着她进了正厅,里面暖气充足,桌椅斗柜也都摆放得宜,墙上挂着几幅意境深远的古画,在别的地方是极难得见的,处处都彰显屋子主人不俗的品味。
蒋洁把她领进了间书房,陈设也简单,只有一套红酸枝木书桌。但上头摆着的那张老照片,是爸爸和面前的蒋阿姨。
那张照片显然是抓拍的。
爸爸坐在一把椅子上,戴着当时很流行的圆框金丝边眼镜,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蒋阿姨一双手缠在他肩膀上,从后面抱住了他,两个人都笑得很甜蜜。
庄齐拿起来看了会儿,小心揩拭着玻璃镜框,“爸爸真好看。”
蒋洁揽住她的肩膀,“当然了,你爸爸的风采,放眼现在没人能比得上,他就是身体太差。”
“那看来,他不止是你学长,还是你的恋人了?”庄齐抬头看她。
蒋洁和她对视了一阵,点头,“是,我爱你爸爸,我在康奈尔大学读大二那年,他被外派到纽约,我们产生了很深厚的感情,还意外有了一个女儿。”
仿佛一下子被天上的雷击中。
庄齐呆愣在原地,连眼珠子都不会转了,牢牢盯着眼前的女人。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她脑海中那些七零八落的思绪,就自动串联到了一起,拼成一行并不复杂,但她怎么也意想不到的句子。
那就是——蒋洁可能是她的妈妈。
所以庄齐盯紧了她,急于从她年华逝去,但仍然光滑紧致的脸上,找到一点母女相似的证明。
她张了张嘴,小声地说:“所以,那个女儿就是”
蒋洁似乎也有千言万语淤塞在喉头。
她用力地咽了一下,比第一次上台主持还要紧张,“就是你呀,齐齐。”
亲耳听到这个事实时,庄齐反而摇着头退了两步,像被什么东西吓到了。
但绝不是眼前这张光彩照人的面孔。
美人即使上了年纪,也还是别有一番风韵,蒋洁的气质独一无二。
她捂住自己的头,脑子好像忽然转不动了。
明明有那么事情想要问,关于她,关于他们一家三口的离散,关于爸爸,也有许多的委屈要说,她在他人屋檐下度过的童年,对一桩接一桩死亡的恐惧,和看到别人承欢膝下时的羡慕。
但庄齐一句也说不出来。
太多了,心酸苦楚一夜都讲不完。
蒋洁上前一步,伸出手,小心地碰了下她的肩膀,“好女儿,你能”
“你不要碰我!”庄齐又往后退了好大一步,她口里叫着,“我现在很乱,你先不要碰我。”
蒋洁眼里浮起几点泪花,“好好好,我不碰你,我去倒杯水给你喝,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