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他们的眼神却透着丝丝轻蔑和鄙夷。想也知道，平时一定是教育孩子，少与那些单亲家庭的小朋友来往。
成年人最要脸面，于是那些埋藏于心底的苦毒，就会不知不觉传到血脉相连的稚子身上，再通过他们的口无遮拦向外界宣泄。
面对半是虚伪半是强迫的道德绑架，陈朝予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忘不了。”
小孩子的恶意，肆无忌惮又明目张胆，是这世上最纯粹的恶。不论有心还是无心，锋利言语造成的伤害从幼时便会播下种子。
种子发芽生长，吸食血肉，将受害者紧紧缠绕，困在暗无天日的藤蔓密网之中，欣赏他们濒临死亡的窒息情态，直至彻底绞杀，再无声息。
运气好些的，等到有足够的力量撕开罗网，逃出生天，想要质问加害者，却发现时间久远，记忆模糊，对方早已蜕变成了常人模样，面对结痂后又被撕扯得鲜血淋漓的伤口，表现得无比惊讶：“有这回事？”
有的人记不得，有的人忘不了。
“13号和我们不一样！他有爸爸妈妈，只是他爸爸妈妈都不要他了！”
“真的？那他们为什么要生下他？”
这个问题，陈朝予也回答不了。
不被期待的孩子，来到人世都像是一种错误，命运中被打上了原罪的烙印。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自己的名字。
就连序号都是象征着不祥的“13”。
院长忙于大事小情，没有过多的精力放在每个孩子身上。
在本该纯真的孩童世界中，自有一套体系森严的生存法则。
一开始，他不懂。
后来隐隐约约明白了一些，再想辩解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了。
被送来的时候，他年纪太小，没有人教他说话。
他试着去学别人，看着其他孩子的嘴唇一张一合，笨拙地模仿着，却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
说不出来。
这下不用他想办法解释了。
因为包括院长在内，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个既聋又哑、天生缺陷的孩子，被遗弃一点也不稀奇。
针对他的捉弄越来越多，变本加厉。
他的每件衣服都被恶意抹上番茄酱，饭盒里总是莫名出现稀奇古怪的昆虫，都是独属于小孩子的恶趣味。
他们兴奋不已，期待看到他精彩纷呈的表情。
一开始，他确实反应激烈，但久而久之，他逐渐变得麻木，感受不到外界的刺激，甚至连惊恐厌恶的情绪都消失了。
他彻底失去了说话的欲望。
就像被封闭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房间里，找不到出口，听不见回音，原本心存侥幸怀揣的一点希望，也在日复一日的消磨中被蚕食殆尽。
只是夜深人静时，他从冰冷刺骨的洗衣盆中缩回手，望着窗棂里透进的一线月光，不明白自己这样到底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