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蛇打七寸,骂人就要揭短。
眼看冠英的脸色铁青,景晨见好就收,心中虽还在嘲笑着冠英这个老匹夫,面上却是一派温和,宽慰着:“若是京中医师无能,晨可奏请王上遣李邈前往府中。”
“有劳大司马。”冠英咬牙,收下她这一番好意。
燕国有制,御医仅给王公大夫看诊。冠英虽为车骑将军,身上却是没有爵位的,更遑论三公。他那小儿伤势甚重,李邈擅接骨之术,若是能让其看诊,冠章日后说不上还能同寻常人一样行走。如此,就算明知景晨在羞辱于他,他也只得忍下。
奉天殿前,正中设了御座。在钟鼓司的乐声中,段毓桓到达御门,禁军力士撑五伞盖、四团扇,从东西两侧登上丹墀,不过片刻后,段毓桓便坐上了御座。
随着大鸿胪的唱班声,左右文武齐头步入御道,还未走进,鸿胪的人便来提醒景晨所站位置错了。景晨抬眸,疑惑不已,但此时不宜喧哗,便随着鸿胪的人往勋戚一班走去,仍在武官班前却稍有距离。
对段毓桓如此安排,景晨颇感无奈。
今日大朝会并无具体事宜,朝臣虽知晓段毓桓欲往漠北用兵,可现下方才开春,正是农忙放牧之际,此时若大举兵事,粮草辎重就成了问题,因此满朝文武无一人提及此事。
而一些什么雪灾、饥荒的时政民生问题,景晨向来不感兴趣,此刻更是听都不听。
勋戚班所在皆为三公士族,景晨年纪轻,位置却是靠前。她也顾不上段毓桓会否看到,竟在朝会上闭上了眼睛,开始补眠。
大臣们向来眼尖,现下看到大司马竟在朝会上睡着了,心下大惊。可见王上明明看到了景晨如此行径,却仍是默许,便又垂下头去,不敢再看。
朝会临末,段毓桓终于叫了景晨的名字,他询问道,军中二等、三等将军补缺她可有想法。
补缺一事,素来由大司马提议,王上裁定。先王时期,司马济颇受器重,对军中事宜有一体节制的权力,除去当时拔擢十五岁的景晨为卫司马请示了王上,其余一应都是由济决断。现下段毓桓问她补缺一事,她还有些拿不准。
片刻思虑后,还是将自己早已写好的奏疏呈上,交由段毓桓决断。
对她如此反应,段毓桓自是满意的。体面样子地夸奖了一番,便将此事压下。
少征撇头看向少君,只见景晨露在外面的唇角虽然带着弧度,可眼中确实一丝笑意都没有,冷静的似冬日深潭一般。
朝会后,黄门郎传诏,王上约后日同她一同用膳。
景晨应下,随即同一干臣工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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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朝时几近晌午,少征与少角需往营中,景晨便一人乘车回府。
春光明媚,左右街道尽添了嫩绿,就是叽叽喳喳的雀鸟也呼朋唤友,莺燕遍布。景晨垂眸坐于车内,脑海中回想着自己奏疏所写的人名。
燕国军职与楚国大相径庭,分为三六九等。
第一等自然就是景晨所担的大司马大将军。大司马大将军为常设,其余大将军像是什么镇东大将军、征北大将军之类都是临时建制,军事结束后自然裁撤。
第二等便是车骑将军、小司马将军与少司马将军。过往大哥二哥便是在这等,此次她在奏疏上提了冠英之子冠豫为少司马,而少征则是由轻骑营主将升任小司马将军。
至于少角,正是她曾所任的弓羽营主将与卫司马,位列三等。
段毓桓青睐冠家,若非如此也不会在她丁忧这三年里,倚重冠英,给了他可取司马家而代之的错觉。然而,他青睐可,被景晨在明文奏疏中提及便是不可。冠豫阵前效力在景晨的弓羽营,景晨此番在一众勋贵世家子中,独独将冠豫放在了二等位,就是跟在她身侧多年的少征都在冠豫下首,以段毓桓的脾性,再听到她对冠章的奏请,就算准了让李邈前去冠家,也会心生芥蒂。
景晨轻笑,感觉甚是无趣。
同段毓桓斗才最是无趣,先王五子,当真是个顶个的愚蠢不顶用。
有风起,车窗微微被吹动,窗纸被吹响,景晨索性睁开了眼,推开车窗,看看京中春色。
街道喧闹,景晨回府的车驾并非高调的郡王制式,只是很普通的一人一马,而她晨起时的车驾,则是在请示过段毓桓后赏给了李邈,令他舒服妥帖地坐着她的车驾前往冠家,以示王上和大司马的体恤之情。
段毓桓本想给她换辆车驾,可她深知得寸不能进尺,谢恩后没有领赏,而是换了现在的小马车。坐在狭小的车内,十分不舒服。晨起未骑马仅是因为未睡醒,现在已经清醒了,再坐在不如以往规制的马车内当真折磨。可她这一身,也不便在街中行走。
颇为无奈,景晨只得将目光分给街道两侧行人,以转移自己的坐得难受的注意力。
春光正盛,耀眼的日光投射在人们的身上,景晨将自己的皮弁冠解开脱下,探出头去,望着上方高高挂着的日头。斑驳的日光洒在青翠的树枝上,凝望着枝头之上稀稀落落绽开的白色花瓣,景晨伸出手去,欲摘下一朵。
可未等触到,马车骤然停下。
惯性使然,景晨当即往前,若非她下盘稳健,此刻就已经摔倒在车内。
此事一出,驾车的小厮当即从车中跳下,跪伏在马车前,听候发落。
景晨被这一下搞得有些发懵,待她反应过来时,听到的便是街道中的各种声响,往来叫卖,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她速来不喜如此场合,但眼下车夫已经跪在外面,她若不出面倒也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