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的内容不多,的确是宇文术亲笔所写。有人要见齐烨,鹰道人梁伯凤。宇文术解释的很清楚,他只是告知,而非要求。梁伯凤派人去了岚城,送给了宇文术一封信,要宇文术写信给齐烨,是梁伯凤要见齐烨。地点不在岚城,也不在夅城,而是商县。商县很穷,很偏僻,地方挑的很好,附近既没折冲府,也没舟师军营,连世家都没有,可想而知穷成什么样了,叫县,整个县才一千来户,都不比大一点的村儿。除此之外,商县还算四通八达。梁伯凤选的地方,为了让齐烨安心,说他只去一人,齐烨带多少人无所谓,去之前也可以派人守在附近,有任何风吹草动,齐烨都可以全身而退。齐烨看向了舆图,如果和鹰道人见面,他想不出比商县更安全的地方了,除了夅城。“少爷,咱去吗。”旺仔手上抓着信,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并不是怕中了埋伏,商县那地方根本没办法设伏,齐烨都不需要带太多的人,那地方一马平川一览无余,带四五百人足以保证安全了,也就一日的路程,并且从夅城到商县的路上也没地方可埋伏。旺仔的不安,是因梁伯凤,相比而言,梁伯凤才是以身犯险,那么这人为什么要以身犯险?“安排好一百司卫,二百将士,告知龚信和月泉,再拿五十支火药弩,夅城加强防守。”“小的这就去。”旺仔离开后,齐烨面露沉思,思索着梁伯凤见自己的原因。想了许多,又一一推翻。比如梁伯凤并非“恶人”,而是某种形式上的卧底。被推翻,因为梁伯凤是实质意义上的恶人,自从和厉良玉勾搭后,原本舟师虽算不上与瀛贼水火不容吧,至少不会任由私掠船如入无人之境那般来东海三道烧杀掠夺。比如梁伯凤想要临阵倒戈,投靠他齐烨。也被推翻,真要是贪生怕死之辈,怎么可能说独自一人约见他齐烨。比如想代表厉良玉谈判,或是试探齐烨的态度。还是被推翻,无需这么麻烦,随意派个副将级别的就行,不值得用厉良玉视为心腹的梁伯凤冒险。想不通,这事比莫须问如何干死秦家人并夺了船还令人费解。龚信来了,进门一句话:“一箭之仇,本侯徒儿亲自报!”转过身,齐烨点了点头。点头,代表同意。同意,代表他根本没想让梁伯凤活着离开商县。阿卓和喻斌也被叫来了,前者带着人马上前往商县侦查一下情况,以免中伏,后者望着舆图排查隐患,以梁伯凤的角度,以杀齐烨为目的,想方设法设伏。越来越多的小伙伴们赶了过来,没有异议,机会千载难逢,就算齐烨不去,其他人也愿意去,顶着齐烨的身份见梁伯凤,然后干掉这个妖道!时间就在两日后,决定了,齐烨亲自去,明日一早就出城,骑着快马,入夜后就能赶到,提前半日到,不进商县,就在商县官道外。去的全是精兵悍将,除了史恭外,所有身手好的人都带上了。一夜无话,第二日一大早,天未亮众人启程。到中午时,阿卓带去的司卫在官道上见到了,商县没有任何异常之处,县外官道有一处古亭,附近毫无遮拦,设不了伏。就算出现了意外,大家马上入城关上城门,史恭会带着所有折冲府将士们杀过来救援,几乎可以说是天衣无缝了。齐烨没有乘坐马车,骑的快马,还有二十里路的时候三百人停下来休整,周宝让司卫们将弩箭的箭矢换成了火药弩,百名司卫开始散开,形成一个巨大的圈儿,以齐烨为中心。再次启程,快到子时,众人到了商县外,也见到了古亭,会合了阿卓。骑了一天的快马,就休息了一次,都累的够呛。“城中还是没有任何异常?”阿卓回道:“没有,县中兵备本就松懈,夜不落门,若遇岔子冲进去守城就好。”“好。”齐烨一声“好”字落下,夜空中突然传来了鹰啸之声。龚信面色大变:“梁伯凤!”小伙伴们连忙凝目望向四周,都听龚信说了,夜探军营时就是梁伯凤养的那只老鹰发现的月泉踪迹。月泉慢慢俯下身,抽出了腰后的弯刀,双目之中满是嗜血的渴望。用龚信的话来说,月泉有了心魔,当初军营中射出来的那一箭,险些令月泉命丧黄泉。就是这一箭,让月泉这段时间拉了无数次弓,却远远不及那一箭的距离。自尊心极强的月泉渐渐有了心魔,他不相信人力可以射出这么远,他做不到,别人也不可能做到,唯一接近这一箭距离的,只有贲,可贲是瞎特么射,毫无准头可言。那么远的距离,目标比米粒都小,怎么可能是吃五谷杂粮的肉体凡胎射出来的!“戒备!”阿卓暴喝一声,指向了商县南门,城中,缓缓走出一人,只是一个轮廓。,!随着距离渐近,龚信猛然眯起眼睛:“是他!”月泉的呼吸有些粗重,肩头隐隐作痛。“不急着动手。”齐烨面无表情进入了古亭之中,越来越老练的周宝让司卫在古亭外组成人墙,并不许司卫点燃火把暴露齐烨的位置。百步,五十步,十步,短短数年的时间,这位让本就充满野心的厉良玉变成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妖道梁伯凤,出现了!龚信隐藏在司卫身后,对月泉打了个眼色,二人毫无声息的从马下取出了公输甲特制的大弓,随即仰头望向了漆黑的夜空,寻找着那只鹰的踪迹。龚信知道,鹰也会伤人,会杀人!梁伯凤被放了进来,没有兵刃,只有一身单薄的道袍,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双眼之中只有古亭中的齐烨一人,昂首阔步。进入古亭,坐在了齐烨对面。“世子殿下。”“梁道长。”梁伯凤没有行礼,只是唤了一声世子殿下。齐烨也没有动作,只是叫了一声梁道长。二人对望着,首次谋面,都对面前之人有着浓浓的兴趣。齐烨收回了目光,敲了敲桌面,笑吟吟的:“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商县七十二里外,蒋村,蒋村南四十五里,朱家渔村,两处村落百姓共计八百七十一人。”齐烨猛皱眉头:“然后呢?”“两处村落,各舟师军伍二百人,备刀甲,我死,鹰飞,飞过两处村落,军伍听闻鹰啸之声,八百七十一人,皆死!”无一不是闻言大惊,唯有齐烨,竖起了大拇指。“好算计,不错,你的命,自是不值八百七十一名无辜百姓的命,一人都不值。”梁伯凤叹了口气:“殿下,来晚了。”“晚了吗,不是约定明日吗。”“贫道是说,殿下你…罢了。”自从进入了古亭,梁伯凤就一直盯着齐烨,笑吟吟的,这笑容,愈发浓厚,这笑容,似乎带着几分赞赏,这笑容,也隐藏了难以言说的遗憾。“殿下,能否离去,回京,或是回?城,归去可好。”“不好,脚长在我身上,我想去哪就去哪。”梁伯凤长叹一声:“好,也好,那殿下莫要坏了我等大事,若不然,贫道会亲手取你性命。”“这样的话我多了,现在我依旧好端端的坐在这里,省省吧,说,为什么见我。”“只是为了见见殿下罢了。”梁伯凤突然弯下腰,从脚下一个破布包里掏出了一个笛子。这个破布包之前就在,里面只有一个笛子,阿卓检查过了,没有任何异常,还当是哪个出城游玩百姓落在这里的。笛子似乎放了很久,满是灰尘,梁伯凤擦拭了一番,缓缓奏出了一曲,悠长,悦耳,又令人听出了某种莫名的悲伤。不知不觉间,众人都沉浸在了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曲儿中。一曲作罢,梁伯凤将笛子放在了齐烨面前。“赠予你。”齐烨看了眼笛子,不阴不阳的哼笑了一声:“你自己留着吧。”阿卓一把抓起笛子,再次检查了一遍,定睛看过方才注意到刻着一排小字,或是说一首不算诗的诗。魑魅魍魉乱人间,白骨成山做金屋,寝皮嗜肉道苍生,似是妖魔似是佛,何如一剑破苍宇,再添阴曹几缕魂。阿卓冷笑道:“你作的?”梁伯凤笑而不语。“你也配。”阿卓哼了一声,将笛子放了回去。齐烨望向笛子上的小字,似笑非笑:“岂会是梁道长作的,哪有人会将自己喻做用百姓尸骨做成屋宅的魍魉鬼魅,是吧,不过要说这诗,也不错,看似普度众生的神佛,实则行的是妖魔鬼怪丧尽天良的手段。”“妖魔也好,神佛也罢,皆在一念之间。”“一念之间,一念之间。”齐烨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那道长的一念之间,在何时,在何地,在那济世堂被付之一炬后,还是在你的弟子在惨死营中时,普度众生的神魔,变成了今日寝皮嗜肉妖道,舟师中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鹰道人。”“贫道算不得什么,贫道也从不道苍生。”“那是谁在道,厉良玉道,他懂个屁的苍生。”“殿下从何处来,殿下来时之处,难道不是处处道着苍生之声,不是处处道着苍生之人。”齐烨无言以对。是啊,京中那么多高门大宅,金碧辉煌,一砖一瓦,不都是用百姓的皮、骨、肉,堆砌而成的吗,他们居住在百姓的皮肉之中,满嘴的苍生,满嘴的天下,可吃的,喝的,却是百姓的肉,百姓的血。梁伯凤站起身,朝着齐烨深深施了一礼。“贫道见殿下,只为一事,不情之请。”“我不会答应,不过也很好奇,说。”“他日,会有一道童求见殿下,交于一物,还望殿下珍视此物。”“什么东西。”“这世间,最卑微之物,也是最珍贵之物。”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说罢,不等齐烨说同不同意,梁伯凤转身就走。众人拦住了梁伯凤,齐齐看向齐烨,手握刀柄。齐烨仰着头,望着黑漆漆的夜空,终究还是点了点头。他冒不起这个险,丝毫冒不起。梁伯凤走出了古亭,走上了官道,回过头:“这便是殿下为何在东海寸步难行之由,恶人,只敢欺辱心怀善念之人,好人,总是被欺辱。”“去尼玛的!”齐烨破口大骂:“十个数,给老子消失,别逼我后悔!”“今日月满,殿下何不赏月片刻,半个时辰后再行离去。”“趁早滚!”梁伯凤也不恼怒,走向了官道,消失在了黑暗之中。阿卓轻声问道:“跟上?”齐烨无奈道:“人多了被发现,人少了打不过。”龚信从人群后窜了出来:“本侯带着徒儿去。”“算了,赏月吧。”齐烨骂了声娘,开始计时。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齐烨度日度年,不到半个时辰,吼了起来。“上马,速去蒋村!”“卑下去。”周宝自告奋勇:“卑下带着五十人就够,其他人护着您。”阿卓认同:“不错,莫要中了那妖道诡计,引君入瓮。”旺仔拿出了舆图,那两处村落的确很容易设伏。“带着百人,带着二十支火药箭,去吧,我们在这里等你。”“是。”周宝领命而去,带着人骑着快马消失在了夜色之中。这一等,便是足足三个时辰,周宝等人回来了,毫发无伤。齐烨破口大骂,大骂连连。他的确中计了,不是中埋伏,而是被耍了。两个村落,根本没有任何舟师军伍,百姓在村儿里呼呼大睡。骂了半天,齐烨气呼呼的望着小伙伴们,灵魂拷问。“我特么就这么蠢吗?”众人无声叹息,不是蠢,只是太好猜了。大家也挺闹心,都被玩了,多好的机会,刚刚一狠心除掉梁伯凤该有多好。可惜,即便回到了刚才,大家还是不敢赌,不止齐烨,每个人都不敢赌。不是齐烨蠢,不是大家蠢,只是好猜,大家都好猜,因为这群人本就是志同道合之人。:()纨绔世子不好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