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这是一句骂人的话。
“拐着弯儿骂我呢?”他拿着瓶汽水,双手抱胸地靠上洗手台,光从后背照进来,橙黄色的一片,时不时在他发梢上跃动。
“这都被你听出来了。”林沚宁也没遮掩,大方承认,程遂被那副理直气壮的坦荡弄笑了,想说些什么,发现自己还真反驳不过她,他就那么等着,看林沚宁挤处凝露,抹在手上,她的手本来就细白,挤了凝露后,连指甲盖儿都泛着盈泽。
涂完,林沚宁言归正传:“但是今天还是得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你提前报警。你盯他们很久了吗?”
“嗯。。。”程遂拖着长音回想了一下:“暑假末,你在游川巷第一次见到我,误以为我贴小广告的那天。”
“。。。”
“那时候没看清脸。”林沚宁心想,要是看清就不会喊你管道师傅,说不定直接喊你程少了呢:“所以你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现了取·卵广告。”
说到这儿,林沚宁突然回想起程遂的一个举动。
当时,她在等程遂挪位置,无聊到看小广告打发时间。墙上什么广告都有,扫了一圈后,她看到一个‘代’字。说实话,在此之前,她没想到‘代’字后面会跟什么,现在想来,应该就是代·孕取·卵的广告,程遂直起身的动作,明显就是想挡住她的视线。
“你那天。。。”
程遂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不是什么好东西。能少看到一个就少看到一个吧。汽水。”
他抬了抬下巴:“再不喝就没气儿了。”
林沚宁学着他的样子,灌了一口,丰密的气泡顶着她的上颚,呲呲呲,像是烧红的铁烙浸入冷水,她听到热意消散的声音。
-
林沚宁到家的时候,指针指向六点半。
虞姜英烧好了菜,摆在桌上。听见玄关处的动静,从房间里探出头:“今天放学不是挺早吗?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路上遇到了点事。”林沚宁边换鞋边说:“出租房那边我去过了,没什么问题,租户打扫很干净。”
“哦。那就好。没想到他年纪轻轻,做事还挺有条理。”她怀里抱着弟弟,掌心拍背轻轻哄着,她弟都睡得流口水了,也不知道在哄什么。
“你是不知道,起先他联系我的时候,我一听他是高一学生,我都不想租的,总得有监护人签合同吧,后来是一个自称为他小姨的女人出面,又给我抬了点价,我这才答应。”
林沚宁心想,主要还是后者吧,又想,或许陪聊真的挺赚,程遂怎么看都不像是拮据的人。
“看这情况,我估计是他擅作主张搬出来住,家里人不同意呢。哎,现在的小孩就是叛逆,做家长的也不容易啊。”
林沚宁未置可否,自顾自地去洗手间洗手。
吃过晚饭,她把暑假买的学习资料和读书笔记又整理了一遍,打算把几本轻便的带去军训基地,不至于落下太多。
她的字迹并不潦草,但也无法归为工整那一类,撇捺的时候总是不受控地‘越矩’,因此看上去是流动大气的。
理了大概半小时,她才发现暑假的学习资料摞起来居然也有两本新华字典这么高,都是她未雨绸缪的奖章。
有人说过,她眼界太高,有时候看看眼下也挺好。是这样吗?在一个学到崩溃的下午,林沚宁也曾这么想过,她甚至在自己的帖子写过这么一段话:如果我得付出十倍百倍甚至于千倍的努力才能勉强和那些普通人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那么中规中矩得过且过的生活好像也不错。
她的帖子类似于个人树洞,一开始也会有人评论,诉说相同的经历。而她使用电脑的频率很低,一周一次,还是沾了学校信息技术课的光,回复不及时干脆不回复,慢慢地也就没有人在她帖子下互动了。
但是一周后下午,她随手打下的那段话下多了一条评论。
她还记得那天是暴雪后的第一个暖阳,雪化的日子比寻常还冷,她缩着手去点冰凉的鼠标。
窗外无声,雪覆在枝头,从远到近,层层叠叠地铺着,太阳一照,纯净又明亮。
机房的窗帘拉开,包裹在敞亮的白光里,屏幕反光,林沚宁得凑近了才能看到那行字。
———原生家庭如何,认知局限如何,都不过是限制你的起点,绝不是终点。
有一瞬间,雪落入火山,一下子把寒意烧透。
其实没有这句话她也可以撑下去,就像雪迟早都会融化,春天迟早会到来。
但是她想,就在所有人都忠告她要循规蹈矩,不要在冬日幻想春季的时候,应该没有人会拒绝一个提前被淬炼好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