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再次舔到了手套,黑发青年皱了下眉,将不自觉抵在唇边的手指移开。
身后传来了另一人的响动,在他身边停下了脚步。诺瓦仔细嗅闻了一下空气——港口城市的海腥味、暗巷常有的屎尿与尸体的臭味、淡淡的血腥味,还有神眷者本身那冰凉干净的气息。
他没有询问那群佣兵的下场,反倒是另一人主动同他解释:“那些人杀死过无辜者,我已经处理掉了。”
在神眷者的“手段”下,佣兵们恨不得将小时候抢过同伴的糖这种事都掏出来。
“为什么与我解释这些。”教授平淡地问,他自认还不至于天真到要求将那些渣滓交由法律审判。
阿祖卡歪头看着他——也许是因为他的教授对待他人时,有种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平等与尊重?
在神明统领的世界,人命是不值钱的。末世纪神战时代,将数以千百计算的人命献祭给各大神明以求得庇佑是常态,祭司等同屠夫,平民形如牲畜。哪怕是相对平和的现在,下等人的命对于贵族和教廷来说,依旧还不如一套瓷器或一本教典珍贵。
就算是阿祖卡本人,也只会在乎那些与自己相关的人。前世的他或同伴知晓鱼尾街人遭遇的一切时,最多会帮忙杀死萨曼伯爵和治安总署署长,这已经算是吟游诗人口中嫉恶如仇执行正义的英雄游侠——谁会像教授这般彻头彻尾从一群穷苦渔民的角度出发,将他们的名誉、性命与未来都放上心中的天平,与自己的性命进行权衡考量?
不是情绪化的怜悯,也不是未经世事的天真,他只是理所当然地去做,理所当然地将那些无人在乎的平民当成与他一样的人。
这是另一个世界留给他的印记么?阿祖卡想,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足以令人颤抖起来的东西,他好像有些理解教授对于故土的执念了,神眷者甚至也想亲自去看一看,那个能够孕育出如此强大而明亮的灵魂的世界,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有些人会对干净美好的事物产生卑劣的摧毁欲,但救世主不是这样的人。他一点也不想让那熠熠生辉的灵魂在他的手中变得暗淡,发生折损——毕竟他曾见证过一次,并给他留下了深重的阴影。
“……您是一个温柔的人。”最终阿祖卡如此半开玩笑般地说:“我不想让我的盟友认为我是一个不讲道理的杀人魔头。”
他的教授停顿了一下,似乎想对“温柔”的评价发表些意见。
“……你当然不是。”
最终他还是飞快地转移了话题:“辉光教廷和海神殿都在寻找什么东西,先去一趟海神殿吧。”
……
来自王城的辉光教廷来访人员安置点在光明教堂。本地主流信仰不是光明神,导致当地唯一一座光明教堂破破烂烂的,哪怕紧急修缮后也依旧看起来“过于艰苦”。
其他教士对此多有微词,奈何枢机主教阁下拒绝了萨曼伯爵的其他提议,于是他们不得不委屈自己,连带着圣巴罗多术士学院随侍的学生,都一同住在教堂里泛着霉味、拥挤狭窄的旧修道院。
波西·布洛迪回来时神情恍惚,直愣愣地往自己房间走,一路上有人和他打招呼他都没反应,关了门就往床上扑。
他叫我波西他叫我波西他叫我波西……
黑发少年猛地用枕头捂住了自己的脸,从小到大屈指可数的几次见面,他的那位堂兄几乎没怎么叫过他的名字,他能得到的只有冷淡礼貌的颔首或者毫无感情的一瞥。
起初他本以为对方是讨厌自己,这逻辑上也说得通,出于难过、置气和隐隐的心虚,他甚至故意避免与堂兄见面。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波西发现他的这位堂兄好像对谁都一副死人脸,不管对方身份地位如何。
他的父亲对此嗤之以鼻,认为是年轻人愚蠢可笑的傲慢清高,但那时的波西却是暗自高兴起来,连他自己都说不清这份欣喜究竟是因为堂兄的威胁性再度降低,还是因为他的堂兄其实并不讨厌自己。
波西将枕头抱得变了形。可是后来他才发现,他的堂兄并不是不会微笑,不会和气说话——只是对象不是他罢了。
走廊上响起惊天动地的跑动声,波西迅速从床上跳了起来,整理了一下仪容。当来者举着一份报纸大大咧咧地撞开房门时,瞧见的是一位优雅自持的黑发贵族少年。
“巴特曼先生,您的礼貌呢?”波西·布洛迪抬起尖尖的下巴,拖长了音调冷冷地问道。
特朗·巴特曼,他的老对头,万年老二,一向不忿于布洛迪家族旁系子嗣成为二年级首席。
“别装模作样的,小布洛迪先生,现在老师又不在这里。”巴特曼挥舞着灰桥港突发新闻报,眼睛里闪烁着兴奋且不怀好意的光芒:“真是条炸裂的大新闻啊——关于你堂兄的,你一定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