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然暗淡。佛像前供奉着大海灯,将室内照得人影摇曳。
众人往佛像旁移了一点,侧耳细听三人聊天。
芳官道:“我跟师姑说上后山捡柴火才得以出来的,算算时辰我该走了。你们切莫忘了后日的约定,务必准时到场,大家伙儿都在呢。”
藕官蕊官连声应着,送芳官走出去了。
天色彻底暗下来了,云层没留缝儿,给月亮遮得严严实实。
藕官蕊官刚踏出殿门,就听见旁的姑子们在后头喊了她们一声。
“师姑,什么事?”藕官蕊官问。
师姑神色淡淡:“柴火不够了,你们去后山拾一些来。”
“可是这会儿天有些晚了……”藕官迟疑道,“明儿我们早起去拾,可好?”
“还明儿呢。”师姑冷笑道,“明儿南安王来庵里,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会子厨房正开着火筹备吃食,所有人都在忙呢,就你们躲懒。我且告诉你们,若是柴火不够而烧不着火,米饼煎不起来了,我唯你们是问。”
藕官往树荫下瞥了一眼——七八个姑子坐在那儿嗑着瓜子儿说说笑笑,说至起劲处还拍手叫好,惊散了一群停在树上睡觉的麻雀。
她低声嘀咕道:“磋磨我们还费尽心思找理由,真是辛苦你了。”
师姑横眉立目,看上去下一秒就要撸袖子揍人。蕊官连忙一伸胳膊把藕官拽走了,边拽边点头哈腰地对师姑说:“师姑辛苦,我们必然不能躲懒的,即刻就去。”
寒辜看着,叹了口气:“她们出家后也不容易。”
“哪能容易呢?”香菜冰激凌撇撇嘴,“那些姑子们从王夫人那边把她们带走的时候,嘴上说着‘普渡众生,苦海回头’,心里想的却是巴不得拐几个女孩子去做活使唤。”
藕官蕊官一脚迈出院门,便看见芳官此时并未远去,就在她们前头遥遥地走着。
藕官蕊官连忙赶上去,一个扯住了芳官的袖子,一个搭上了芳官的肩。
芳官先是被突然蹦出来的两人吓了一跳,继而很快地高兴起来:“你俩怎么出来了?”
“被赶去捡柴火。”藕官往芳官背后的萝筐里努努嘴,“倒是你,不是说假借拾柴的名义才偷溜出来的么?才捡了这么点,够交差么?”
芳官叹了一口气:“我哪有空上山呢?这么点是来时的路边凑活捡的。不够交差便不够交差罢,横竖打骂一顿也就罢了。”
“诶,莫若你同我们一道儿罢。”蕊官笑道,“我们一同上山去拾一些,有伴儿了,干起活来便有劲儿。若是太晚了,你今儿便在我们这儿住下,想来倘或带回去多多的柴火,你师傅也不会过分苛责于你。”
芳官眼睛一亮,点点头道:“这个主意才是正经。走罢,咱们上山。”
天色黯淡无光,明月钻进了厚厚的云层里。好在三人都点了灯,倒不至于看不清脚下的路。
一行人快步前行,蜿蜒上山。
芳官活泼好动的性子经过岁月的沉淀显得沉稳了不少,只是听着藕官和蕊官叽叽喳喳聊。
藕官先讲了些诸如“青菜豆腐吃厌了”等有的没的的话,之后话音一转,问:
“诶,后日闯客栈杀人,你们怕不怕?”
蕊官笑道:“这有什么可怕的?脖子一梗往里冲也就罢了。横竖已经活腻歪了,这一天天过得没滋没味,死前要能刺激一回便也值了。只是宝官玉官联系不上呢,也不知哪儿去了。”
寒辜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嘶”了一声:“她们打算杀人?杀谁?是文官先前说的撞死禾官那人么?”
香菜冰激凌比了个“安静”的手势,示意她继续往下听。
“我这么些年倒也没听着她俩的信儿。”芳官叹了口气,插话说,“我只听得龄官姐姐没了,文官艾官**娘卖去了其他戏班子,茄官荳官被另几家买了去作了丫鬟,葵官作了谁家的小老婆。”
藕官点点头:“是了。原说好一年在城郊一见,风雨无阻。头一年人倒都齐,今年来的便只剩我们仨并文官艾官了。”
蕊官笑道:“可别提,一提这我就来气。别人且不论,葵官她家那七老八十的那么疼她,她要想出来,可不就一句话的事儿么?她前儿也不来,怎么,是要同我们生分了?”
芳官听罢,蹙着眉摇摇脑袋:“非也,我听闻她这段日子过得也不好。你又不是不知,男人惯会喜新厌旧的,听闻前一阵子她家那个又大张旗鼓地迎了一位姨娘进门呢。”
“诶呀,那可遭了!”蕊官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渐渐收了起来,“我就说么,葵官怎会不来。唉,曾经在府里的时候,我们跟赵姨娘闹成那样,现在我倒是有些理解她了呢。终是姨娘难做。”
“别说姨娘,只要是女子,不论何等身份,都难。”藕官道,“就算是宫里头的娘娘,说起来也是千难万难的。我听说贾家那位娘娘归家省亲的时候,见了人只是哭,偏那起子太监都在旁边看着,又要强忍着。说起来,也不知茄官荳官如何了,许久没听着她俩的信儿了。”
“唉,正可谓古人说的,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不管情谊多深,终有一散。”蕊官伸了个懒腰,仰天长叹,“后日这一去,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面了。文官姐姐说,打听得恒阳王府五世子前儿上京,就住在长隆客栈。咱们也该替禾官报仇了,顺便替被他欺压的百姓们清算清算。”
“便是死了,来世咱们肯定还在一块儿。”藕官搭上了她的肩,笑道,“别长吁短叹的了,眼下拾柴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