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已经白了大半,两只苍老满布皱纹的手握着毛线签正在灵巧地织围巾。
听见声音了,沈慈心抬头看她,还带着副老花镜,她和蔼地笑笑:“书书,过来。”
温书走过去,坐在她身边,“奶奶。”
“吃完饭没,我这么晚叫你来,让你奔波劳累了。”
温书摇头:“我不累,我应该来看奶奶的。”
停了织毛衣的动作,沈慈心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今年南浔夏天雨好像下个不停,是不是很冷?”
看着自己裸露的脚踝,温书摇头:“不冷,我年轻奶奶,不怕这些的。”
“是不怕,年轻好,离开这里,去更大的世界闯闯。”
愣怔了下,原来奶奶知道了,温书看着她,眼里有湿意,轻轻叫了声:“奶奶。”
沈慈心轻轻摸着她的脸,“这些年委屈你了,我家那些个趋炎附势的儿女都因为门第之见对你不好,你对他们怎么好,他们都看不见你。”
“你外祖爷爷是军人,参加过解放战争的,那些年打仗拼命,我随他一起吃了很多苦,我们没有阶级之分,我们和所有人一样都是普通人,不会因为出身看低别人。”
“而战争结束后,你爷爷白手起家,生意做得好,一代一代传,才有现在的盛家。”
“可我生的那个儿子不成器,儿子的儿子没想到也养出一身恶劣脾性,苦了你忍受了他五年。”
端起水杯喝了口水,沈慈心叹了口气,“小时候我见他温和善良,正直慈悲,以为终于有颗树要成材。”
“可没想到被他爸送到国外三年,回来就像变了个人,冷漠无情,玩世不恭,放浪形骸成天跟南城这些公子哥混在一起,什么恶劣脾气都养出来了。”
“饶是你默默陪伴五年,也没能拉回来他的心。”
“罢了,以后到黄土下面去,我去和他爷爷请罪。”
沈慈心已经很老了,眼珠有些浑浊,隐约表露痛苦,她想起从前,满是眷恋:“他十七岁那年,和同学一起去相邻省市旅游,碰上地震。”
“旅游团和同学都连夜回来了,就他一个人往最危险的地方走,去报名当什么志愿者,几十个小时不睡觉,饿了就喝点水,”
“什么体力活都干,在那灾区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人,他爸妈打好几十通电话勒令他回来他也不听。”
眼睛渐渐湿润,温书鼻尖泛酸,她曾经那么喜欢的那个少年,救她生命的人,眼里有光如星辰,单薄瘦削的脊背撑起一片废墟后的天空,是比清风更明朗的人。
沈慈心低头勾线勾着围巾,她年纪大了,看东西已经不太清楚,穿线对着针孔二十几分钟都穿不进去,手脚会不自觉的颤抖,不可逆的老去,不可避免地爱回忆过去。
“他在灾区待了五天,经历了大大小小几十次余震,见到数不清的死去的人,残破的躯体,四散的肢体,血流成河的废墟,还有流离失所的无辜百姓。”
“回来时,他第一个来看我,短短几天他就瘦了很多,我心疼他,给他煮了顿好吃的,吃饭时他手有点控制不了筷子。
我很着急,连忙要去叫医生来,他却抓住我的手说:“奶奶,我没事,我只是太累了,受了点伤。”
我掀开他手臂的衣服,才看见一大片发紫的淤青,没散开,已经开始肿了,一摸就疼。
我给他他擦药酒,问他疼不疼,他龇牙咧嘴笑着对我说奶奶我不疼,没有地震里的那些人疼。
他还说,他不疼,他很开心,因为他救了人,其中有一个个子矮矮的,眼睛很大很漂亮的小女孩。
那小女孩说,长大后会去找他。
阿延那时候和我说,那个小女孩如果找来的话,他就认她当妹妹,会比所有人都对她好,会宠她,让她忘记地震带来的伤痛。”
两手撑在膝盖上,温书盯着地毯上的花纹,眼泪滚落,背脊的蝴蝶骨凸出,微微颤抖,像一只收束的蝴蝶。
换了个颜色的毛线勾织,沈慈心叹惋,“也就是那时,我以为他是个好孩子。”
“第一次和你见面,我就很喜欢你,我想着你嫁给他,应该不会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