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主父亲因此放养了我,对我不闻不问。我的母亲是其他没落家族的贵小姐,不折不扣的菟丝花,不敢对丈夫有一点忤逆。在我的记忆里,她的面庞比屋檐下的黄花还要模糊不清。
跟在我身边的只有另一个无资质的女佣,佐藤旁支末流的孩子,只比我大十岁左右。她对我有一些耐心,会在我因饥饿而哭泣时喂给我米糊,会在我睡前讲一些无聊的童话故事。我三四岁前的记忆小部分和她有关。
更多时候,我一个人坐在屋檐下看太阳、云、雨。此外,那个时候我的感官已经很敏锐,隔着墙壁,我能听到佐藤院子中的动静,知道大人之间的恭维、笑容、咒骂。我不置可否。
佐藤家不算亏待我。吃食和穿着都是有的,甚至算得上精美。只不过,送来的食物不是我的喜好、衣服还会不合身,衣服不得不穿,但我有时候碰到不喜欢的食物,便不吃。
因为我已经有了自我意识,女佣不会要求我必须吃下食物。所以我常把自己饿得头脑发昏。但这也没办法吧?不喜欢的东西我绝不会将就,哪怕死了也不会。
我的咒力一直无法被侦测到,后来我才知道,其实我身周的咒力都能为我所用——我甚至可以运用他人的咒力。但是这种事例是前所未有的,佐藤们认为我是天与咒缚,也即是废物。
五岁那年,伏黑甚尔消失之后,我的家主父亲终于对我失去了耐心,某一次应酬之后,他心情烦乱,在路过我院子的时候烦闷的心情到达了顶点。
他想了想,指着我的院子说:“把院子里那个处理了。”
将被处理的不是我,是我的女佣。一般的处理是将对方驱走而已,不巧的是,那天我翻墙离开了,院子中只有正在发高烧的女佣,她被迁怒了。
“……”
说起来也蛮滑稽的——我是说人的命。女佣死了。谁知道怎么死的呢?听说是高烧下的“驱逐”让她的肺部彻底感染,在冻得发指的冬天直接断掉了呼吸;也听说她被责打了,她没有抗住痛苦,死了;后来还听说,她自杀的,她没有看住我,惶惶然地死了。
总之就是死了。我翻墙回来的时候,人不见了;去找的时候,只有尸体。
人看到尸体时,很容易就能分辨出这家伙死了。那种脸色的灰白、血液的凝固、冰冷的手指是无法作假的。
我默不作声地,又翻出了墙壁,很久不回来。佐藤家被我甩在身后,雪花落在我的肩膀上,在我的呼吸中融化,我呼出一口气,从此觉醒了术式。
又枯荣,
我可以更改物体的状态,包括生物。
只不过,死与生是世界的禁忌。没有人能跨过那条线——所以,死了就是死了。
……
约十二岁的时候,我回到了佐藤家。我的父亲死去,我的母亲幽居在一个小院中,她说想见我,但她的脸在我脑海里这么模糊。我在佐藤里面挑出了佐藤拾也,从此,他成为我的代言人。
佐藤们乘着我的风,开始在总监部站稳脚跟、逐渐获得前所未有的权力。权力这东西本身是无辜的,但放在人群里就会变成膨胀剂,把人的野心无限放大。
佐藤们把我“赋予”他们的权力当成了理所当然的馈赠,得寸进尺地以为能够控制我、要我成为他们的傀儡。
“啊呀!您是佐藤家的骄傲呀!您该嫁一位身份显赫的大人,这样才能显示您的高贵啊!”
“您毕竟是女子,为什么不多享受些呢?这些杂物交给老朽们就可以了!”
我每次听到这种话,就会暗暗和五条悟吐槽这群人cpu的能力不足、建议去报个班;五条悟会摸着下巴,说橘子烂得一视同仁。
我对佐藤家之所以放任十年之久,是因为我需要在总监部有一定的话语权。而之前的总监部,权力不会聚集在某一个个体身上,而“公平”地分给每一个成员。
佐藤家这些年在总监部的话语权已经达到三分之一,和五条家并肩,此外加茂和禅院共分余额。考虑到伏黑惠已经到了年纪、展露出了术式,禅院迟早也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佐藤已经到了退出舞台的时候。
“总而言之,我们现在是要去把佐藤端了。”
我把形势简单地告诉沢田纲吉,后者脸上露出的笑容中颇有几分耐人寻味:“……原来如此。欺负过阿临吗。我懂了。”
二十四岁的沢田纲吉已经能完美地转变气势——当他露出冷淡严肃的神情时,很少有人能在他面前嬉皮笑脸、而都冷汗涔涔地思考发生了什么。
“没有欺负过我,”我说,“只不过借着我得到了很多东西……就算这样了也还贪心不足。”
沢田纲吉轻描淡写地说:“那,要彻底把他们剿灭吗?”
“东南角的小院子别动。我的研究资料还在里面。”
关于便携咒物——例子是山本武至今仍贴身放着的护身符——的研究,这些年我一直在进行,进展大为可观,再过十年,人造咒灵会成为人类的伙伴和工具。
来时是为了尽早将羂索打入笼中,走的时候不用那么着急。我先在Line上通知了佐藤拾也,而后和沢田纲吉在车站看合适的动车。
我有些时候没有坐动车,恰好就在这段时间里,日本的动车系统进行了更新,变成了我不熟悉的操作。沢田纲吉这之前常驻意大利,也很久没有回来,何况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还是个日常白痴——
我们两个在屏幕上滑来滑去,头碰头,鼓捣了半天。沢田纲吉微微俯着身,脸上的笑容有些窘迫,最后他可怜兮兮地看着我。
我长叹一口气,把他的头发全揉乱了,他不好意思地笑,我又操作了半天,最后我们并肩坐上了列车。
虽然操作系统进行了更新,但动车还是十几年来的老样式,因为经役时间过久,车身晃动,人们“哎呀哎呀”地彼此碰撞,发出了小小的道歉和笑声。
晴蓝的天在窗外如同油画般抹着厚重的一层,半片云都没有,在天空下流动着的建筑中装着人和时间,凝聚成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