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展览柜里陈列了他熟悉的一切地方,越看,越让人觉得柔软。
到最后介绍艺术家的画壁上,沉皑抬头认真阅读那些字句,比看什么都认真。展览厅的顶光打下来,好像这个人站在这里,也是展览的一部分。
等了半晌,时咎低声问他:“看够没啊?别人看展,你看我的介绍?”
沉皑点头,目光并没有挪开,他轻声说:“之前只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人,经历了什么,所以想认真看下。”说着,他伸手去触碰介绍里“时咎”两个字,字做了浮雕处理,那些凸起与手指按压着,似乎从名字的沟壑中也能窥见到他经历的一生,他所有的悲欢离合。
一定要问这名字有什么意义,沉皑可能会回答:这名字里有清晨、夜晚、低语、琴声和坚定的信任,这个名字里,写着我的名字,和我全部的心意。
时咎觉得很窝心,手也不由自主收紧。他想到他询问沉皑过往经历的那个晚上,或许,他们抱着一样的心情。想知道对方的一切,他所想所感,他感兴趣的领域,他喜欢的事物,他好的不好的脾性,全想知道,全想放进自己的生命。
沉皑收回手,但目光依然没从画壁上离开,他盯着那名字,轻轻开口:“咎,是灾祸的意思,为什么你的父母要给你取这个字?”
按理说该叫时久的。
这个问题时咎也问过,当时他的父母解释说,因为他非常小的时候一直生重病,不是在手术室就是重症监护室,转到普通病房没多久又要生命垂危,什么办法都没有,科学寻路无果就转向寻求玄学,他们找到一位厉害的大师,因为没有八字,只能看相或者其他办法,最后得出结论说,因为这个小孩不属于这个世界,随时都会被阴间收回,只有活过五岁才算是被这个世界接纳。当时他只有一个小名叫小久,大师让他们给改名,说以毒攻毒,灾祸阻止灾祸,正好找到“咎”这个近音字。
时咎脑子转得很快,从父母一堆话里立马找到了不理解的信息,他问父母为什么他没有八字?最后,磕磕巴巴套出了他是被收养的事,他出现在学校教室,被教授发现,当时以为是哪个不负责的学生做的事,后来实在没有找到人,干脆自己收养了,正好他们也一直没有孩子。这件事时咎没有特别在乎,在被遗弃的那瞬间,他的生命进程与真实生他的人已经没有联系了,他就认这两个教授。
谈话间,时咎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是之前幻境里沉皑对他提过的那串数字,现在想起,他对那串数字依然没有印象,但幻境和梦都是潜意识的塑造,人认知里没有的东西绝对不会出现,所以那串数字在他幻境里既然出现了,他一定是听说过,只是记不起。
时咎如实向沉皑提了这一茬,着重说了那串数字。沉皑愣了很久,他浑身僵硬地站着,在这展览馆里,就像展出的雕塑,笔直挺拔。
时咎听到他用不太敢相信的声音说:“我觉得,不用求证了。”
“为什么?”
脚步奔跑的声音由远及近,随着“啪”一声,一只手拍上时咎的肩,打断他接下来的话。
“大艺术家!”
时咎转头,看到是唐廷璇,同时沉皑也看了过去。
唐廷璇原本还笑嘻嘻地想跟时咎说话,眼珠子一瞥,瞥到沉皑,她惊呆了,表情瞬间就变,不自觉睁大双眼说了句:“卧槽好帅!”
时咎扶额:“……差不多得了。”
唐廷璇两边看,也毫不避讳地问:“大艺术家,这是你朋友啊?”
时咎觉得很好笑,他发给唐廷璇那些关于梦里的细节,她指定是忘了,不然怎么这么显眼的眼睛颜色也认不出来。
他牵起沉皑的手与他十指相扣,非常认真地介绍:“是我男朋友,沉皑。”
唐廷璇惊得满地找眼珠子。不是,不是,哎!不是说好在做梦吗!
唐廷璇晕晕乎乎道:“你之前跟我讲这个连起来的梦的时候我就觉得很碎三观了,这彻底碎了,碎了,了。”
时咎轻轻推了她一下说:“我看你也差不多碎了。”
沉皑将手从时咎手里抽出来,改去揽他的肩,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这样做。
唐廷璇立刻自行理解他的意思,她倒吸一口冷气,后退两步,再后退一步,惊悚道:“好,我懂了,朋友,我走,下次一定。”
时咎假面微笑:“再见。”
又说回刚刚那个被小插曲打断的话题,时咎问沉皑为什么不需要求证?
沉皑默然几秒,他把手放下来,掰着时咎的肩让他与自己面对面,再微微俯身与他平视。
沉皑很认真在看时咎的眉眼,时咎与他完全不同,如果他是别人看了会心里敬畏也不敢靠近的类型,时咎就是隔壁家天天出去打篮球的哥哥,即使这个哥哥打篮球也只爱一个人玩。
他形貌昳丽,眉眼透露出来的都是直白的脾气,他永远都会有激情、有想法、充满使命感,这样的人,眼里的光又是柔和的,一个内心柔软的、投身于艺术的人。
沉皑看时咎,时咎也盯着沉皑。在展厅里,两个人隔绝出了自己的小空间。
沉皑抿了下唇,说:“因为……”
他也想过是巧合,但一个巧合可以自圆其说,两个在一起就无法骗自己了。
“因为,小久和266727,这两个信息,是我同时放在那个小孩身上的。”
“什么?那个小孩?”时咎感觉自己听错了,或者是理解错了,他的大脑像闪电袭来般,白了一瞬间,皱眉再次问道,“我和266727,什么意思?”
沉皑看向他,郑重道:“我捡的那个小孩,生日是266年7月27日,因为小时候遇见你,带着怀念的心思,我给他取名也叫小久。逃亡的时候,我想随时都有危险,那个孩子我可能会随时交管出去,所以留了这两个信息在他身上。”
时咎脑子彻底雪花过去了,很快,他清明起来。这串数字有很小的可能性会被这样重组出来,“小久”这个名字也有可能单独出现,但若这两个信息同时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时咎不禁后退一步,他的心如同久旱裂纹的大地,终日仰望晴朗的天空,等待乌云聚集,再聚集,越来越深沉,越来越厚重,越来越黑,终于等到某一刻,电荷积压到不堪重负,最终超过空气的击穿电压,电弧出现那一秒,世界煞白,随着雷神之锤砸下——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