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马本来很难入睡——虽然他平日里他有午睡的习惯——他就蜷在床上不停默念:不要再胡思乱想,绝对不能让人发现;要听妈妈话,要听妈妈话,绝对不能让人发现……
或许是太过专注,念过千百遍后,他还真睡着了。
秀华这边,这会儿已经冷静了许多,远没有早上酒醒后那样心悸。儿子想到的、没想到的她都已经处理过了,如今只剩一件事亟待解决。
此刻站在厨房内收拾着碗碟,她又叹了口气。
从早上到现在,她一直在叹气,半天时间,可能已经叹出了往年一整年的气。
早上给李姐发去今天不用来上班的短信,过后不久,李姐便不停发来问询的回信。
秀华心里烦躁,又怕儿子在她面前露出马脚,便干脆编了几个嫌弃她工作不好的理由将她辞退。
小马起床前,李姐又打来电话,非要求着要见面谈谈,这会儿临近午后约定的时间,去还是不去,去了要怎么解释,秀华心里便犯了难。
……还是去吧。
对于李姐,曾经的‘槐花姐姐’,秀华抱有深深的愧疚,不是无缘无故将她辞退那么简单。
小时候,秀华真的很喜欢‘槐花姐姐’,喜欢她身上香香的气味,喜欢她甜甜的声音,整天缠在她身边。
当年撞破她和酒厂的技工偷情,当时只是很伤心,觉着心爱的姐姐被玷污了,身上不再香了,看到那个赤身裸体的男人叫嚷着要来‘抓’自己,便哭着闹着跑回去和大人们告了密。
从那以后,隔壁楼里经常传出让人胆战心惊的哀嚎,不分白天黑夜,响彻整个粮食局的宿舍区。
白衬衣的领导们出面,不管用;绿衣裳的警察上门,也不管用。因为在那个年代,李姐的丈夫有了万试不爽的理由。
有一天晚上回家,小秀华看到李姐哭嚎着冲下楼,身上只捂着一件破衣裳,完全遮不住漆黑的下体和乱抖的乳房,裸露的皮肤上血痕遍布,看着就很骇人;李姐的丈夫手里拿一条皮带,只穿一条短裤追在后面叫骂,幸亏是父亲将他挡住,夺下皮带,狠狠甩在地上。
面对父亲的呵斥,那个恶毒的男人往往会表现得很顺从,总会委屈地哭诉他遭到多大的不公,可回头对妻子就是另一副霸道的面孔,父亲也拿他没有办法。
秀华长大后听说,其实在出轨前,李姐就一直有被家暴,甚至肚里的孩子都差点流掉。
事发之后,她的丈夫变得更加肆无忌惮,每天堂而皇之地折磨她、凌辱她,直到大半年过去,精神病院的护士车开到了厂区里将她接走。
一些牙尖的女眷常常笑说,李姐就是个不知羞耻的疯女人,每天在屎尿里打滚,还在上班时间跑到车间里去对着男人们自慰,真是天生的贱种……
事隔多年,再次与李姐相见时,秀华才知道,李姐当时并没有真疯,是被折磨得受不了,只能靠装疯卖傻来逃避无尽的毒打和侮辱。
整件事最恶心的地方,就是那个家暴的男人很快娶了新的老婆,然后等过了几年他第二个孩子出生,每到傍晚,夫妻俩就会抱着孩子在宿舍楼下散步。
邻居们会和这一家三口热情地打招呼,就像一切都没发生过。
秀华自己也会叫那个男人‘张叔叔’,为此,她时常感到脸红……
而槐花姐姐的女儿,叫张婉熙,就是她无话不谈的好友。
……再次和‘槐花姐姐’相见,是一个偶然。
五年前,本来负责在家照顾小马的婆婆生了急病,秀华便拾起了家务。
因为马天城常年不着家,她要一面照顾儿子,一面还要去医院照应,很是受累,于是去家政网上寻找新的煮饭阿姨,赫然发现多年未见的李姐。
秀华当即发去消息约定见面,见到真人,秀华才惊讶于她比起照片上看起来还要沧桑不少,尽管照片上的样子,已经和年轻时娇美的模样判若两人。
那天,秀华和她聊了很久,终于当面道了歉,并且将憋了许多年的话吐了出来,恶狠狠地骂了那个禽兽般的男人。
李莉倒看得很开,说她当年也很喜欢你这个整天都缠着自己,不叫阿姨,嘴巴很甜,一直姐姐姐姐叫的漂亮小妹妹。
李莉还说,她是自作自受,从来没有怨恨过谁,这些年和家人断绝了关系,一直一个人生活,过得挺好。
她很想要这份家政的工作,担心受到精神问题的影响,认真和秀华解释她没有疯病,秀华只能用苦笑来掩盖内心的愧疚。
也有些话,秀华没能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