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两个月的学,所有人几乎对她有了固有印象:孤僻又冷漠,独来独往,也不见得有私家车接送,开学第一场家长会,只见到她家里一位姐姐,都是金尊玉养起来的大小姐,一眼也能看出那位姐姐身上背的手袋,连她们的一双鞋都不够。
对迟漪的家境有了初步定位后,原本看她一门心思搞学习,倒也没人想找她麻烦,偏偏渐渐出现那件事。
她那时候并不知道,嘉圣女校其实是这些出身优渥的女孩们为将来嫁人而镀金的学校。因为嘉圣附近还有一所高中叫弦德书院,是当时港岛排名第一的贵族学校,弦德的门槛极高,盛产IB状元,里面就读的孩子们,不仅自身条件过硬,家底也均是商,政傍身,是港岛真正的顶层圈。
后来,不知是谁开始往外散播:嘉圣女校来了名美艳动人的转学生,据说看着很低调,但那周身气质不凡,定然是哪家千金下凡。香港学校放学早,每日下午,时不时便有外校男生来到女校门口想要一睹这位美人。
有了传言便有人开始去揣度猜测,谁知道迟漪来嘉圣,是不是为了勾搭豪门呢?
谣言四起时,迟漪只当充耳不闻,其实是因为她有一个肯相信她的朋友,是徐媞娜。
更早的时候,徐家那时刚发家,徐媞娜和迟漪就读同一所小学,从而结识,媞娜是家里娇生惯养的掌上明珠,虽然有些骄纵,但她待迟漪很大方,时常赠送一些昂贵的小礼物给她。
迟曼君是识货的,有一年家长会,她看见了徐妈妈提着的手袋,一眼认出品牌,那款是限量版,不是有钱就能买,要有身份有家底,买的时候还有选配等级,迟曼君当时还没坐上首席位置,乐团在业内也不过是不上不下的存在。
有媞娜这样的真千金能和迟漪做朋友,迟曼君是极力支持的,也是这份支持,让迟漪开始对媞娜有了隐瞒和保留。
也就此埋下隐患。
嘉圣对她的偏见,远比想像中猛烈,并没有因为她不理不睬而就此偃旗息鼓。
而真正的诬陷与诋毁来临,是在结识周清安之后的那件事。
迟漪从来没想过,她的朋友媞娜,会成为流言飞速传播的背后主导人。
徐媞娜的友情其实不堪一击,一旦生出龃龉,人们只会选择相信自己心中的答案,而不管是否正确。
比如徐媞娜的认为里:迟漪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因为知道她家境优渥,才与她交好多年,其实都是为了利益。
迟漪根本没有把她当作过朋友,从未邀请过自己去迟家做客,也从未邀请自己参加她的生日party,每一年给她送的生日礼物也并不是她最喜欢最想要的,还有她的清安哥哥……迟漪怎么敢认识她的清安哥哥。
媞娜自认为她曾经也对迟漪是有过善良的,她曾经是想要拯救陷进泥污里的好朋友的,可是在作为救世主拯救她的前提是——
迟漪只能是在她这份善意里的一个陪衬物,一个陪大小姐消磨时间的玩物,她心情好,才愿意施舍这份善心。
毕竟在这个名利往来的圈子里,贫穷是原罪。
人性善恶明暗的两面,总是相辅相成。
当你跌进泥潭后,只会有更多的淤泥来包围吞噬你。
徐媞娜在姐妹中侧面回应了,煽动起那些流言的真实性。
渐渐的,流传版本便有了更多:
迟漪住在深水埠最贫瘠的区域;迟漪和新来任课的男老师眉来眼去,有人看见过她衣衫不整离开那名男老师的办公室,偏偏那次期末考试,她是最高分,谁知道他们两个有什么龌龊交易;迟漪的母亲似乎是谁谁谁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迟漪说不定也是一个登不上台面的私生女(豪门千金最讨厌外室。)……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迟漪居然不要脸到去勾引自己闺蜜的男友,她就是个女。表子,bitch。
她两面三刀,她诡计多端,她贪慕富贵所以谎话连篇,她和她母亲一样喜欢给人当情。妇当小三……
流言是不能在一朝一夕中杀死人的。但倘若是流言夹带着无数道想要把她一层层剥开,赤。裸。着接受众人审判的目光呢?
答案是,足够击溃一个人的意志力,尤其是一个十六岁的心智未坚的少女。
它们能在日积月累中铸成一把极强的利剑,能够把一个完整健康的人捅出一块再难填补的血窟窿,经年累月的,一次次愈合,又一次次撕裂。
匿名举报信一封又一封投进校领导的电子邮箱、办公室……
那些自诩道德高尚的老师对她说,嘉圣是一所专注于培育高门淑女的贵族学校,容不下她这样自轻自贱的女孩,他们对她很失望,希望她能好好自省,认识错误。
再后来,是迟曼君被约谈到学校那一天,迟漪记得格外清楚。
香港的夏总是热气灼灼,高温晒得她皮肤发烫,几乎蒸发掉她的喉咙里所有水分,又干又痛。以至于面对迟曼君的问话,她一个字也答不出来。
“迟漪,告诉妈妈,你在学校都干了些什么?”
“你一定要这样丢我的脸吗?!你知唔知,我当初是顶着多大的压力生你养你,我对你悉心教养,是要你变成这副样子的吗?为什么一定要让我这样难堪!”
“我对你好失望……你现在去给他们道歉。”
“我会给你办退学手续,然后送你出国,短时间内,都不要再回香港。”
迟漪那双杏仁般的眼眸无力地睁着,盯着迟曼君,一点点黯淡,那句话深深咽回了喉管里:妈妈,你为什么也不肯相信我呢?
她渐渐开始明白,自辩是受害者最无力的申诉,没有人愿意听。
出国,等同是一段望不见尽头的放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