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天下也并非一定要有勋贵么?项翁后来便看开了,之前还有一些流亡在外的项氏族人曾偷偷递了信来,约他一同出力光复楚国,项翁……项翁吓得赶紧烧了信,好几天没敢出门。
即便秦始皇陛下已归天,但秦二世扶苏极受天下臣民推崇敬仰,他仁慈又明智,还时常离开咸阳宫中,微服体察民情,他还能征善战,此前有燕国的刺客混入咸阳宫要刺杀扶苏,竟被他当场挥剑击杀!
在关中秦人的眼中,他几乎如泰山般令人高山仰止,项翁傻了才会跟那群疯子起义复国呢!
他在秣陵有田地有房屋,何必自讨苦吃?
因此今儿忽然有人上门,还是公主府的人,险些没将项翁吓得昏过去,他一点儿也不想复国了,当初身为项氏族人,他也不过是替贵人们种田的田舍汉,如今他却是……为了自个种田的田舍汉。
虽都是田舍汉,但却比过去满足多了。
泮的话让项翁心动了,他颤巍巍地指了指自己:“我?我没识够五百字,也未曾就读小学,也能为秦吏么?”
“自然,公主说了,她要组建农科院研究能够杂交的稻子,您以后就是里头的……”泮努力回想那个让自己也有些磕绊的词儿,“技术员!对!是技术员!每月能领一贯钱呢!”
一贯钱!能抵得上他半年的收成了!
项翁欣喜万分,在金钱面前他再也没有了顾虑:“好,我去!”
泮说服了他,便命身后的秦卒递给他一张“表”,上头用经纬线横平竖直地画了好些道道,秦卒便开始问他的名字、籍贯与家人,还找了个画师来画他的容貌,说是要做“员工档案”。
项翁不懂,便说一是一,乖乖听从。
泮便笑眯眯地领着其他人,去寻找其他精通农事的人。
雨后初晴,她仰头望了望天,阳光穿过枝繁叶茂的树木生长的枝桠,细碎如星子地落在地上,她回过头来,捧着手里的名册,轻轻踩在那影子上,一步步走远,她的身边也走过了许许多多忙碌的秦人。
大秦寻常的一日,便这样过去了。
番外·朕与表兄霍去病
深夜里,朕忽而自梦中惊醒。
帷幔重重,刻漏不过夜半,建章宫里外一片沉寂。
朕呆坐了片刻,只觉心中空空,故而披衣起身,对着窗外凌凌的月,提笔写下梦中那些少年琐事。
半月前,与我一同长大的表兄、为大汉开疆拓土、绥安边境数十年的大司马大将军、冠军候霍去病在今岁冬至,于雁门郡寿终正寝,享年八十九。
朕与表兄自幼相伴,最为相厚,骤然听闻此信,朕一整日都恍惚不安,夜里吹灯歇下,更是久久难以成眠,囫囵睡去,便梦见许多幼时之事。
真是奇怪,朕早已是老翁一个,可梦中朕却还是那个在父母、舅兄身畔嬉笑胡闹的稚子,或许便是因此,朕才会悲伤得难以入眠吧。
表兄比朕大十二岁。
幼时的事,朕其实已淡忘了,多数能回忆起来的,是长到七八岁上下时,一些模糊又凌乱的记忆。
那时仙迹成了寻常之事,博望侯张骞已凿空西域、辟蜀身毒道、拓茶马古道,朕的舅舅卫青与表兄霍去病也已将匈奴撵过了祁连山。
表兄得胜归来时,朕在宫里与比我小五岁的表弟霍光一同看“猫和老鼠”——爹爹时常大力揉着朕和霍光的小脑袋感慨,仙迹里的阿菱小姑娘也成了老姑娘啦!爹也老了!
仙迹里的林爷爷已过世,阿菱姑娘终身未嫁,收养了个因生来聋哑而被抛弃的小女孩儿,用自己的积蓄在村里开了间茶馆,听她的话头,以后要将茶馆留给小女孩儿,让她有个安身立命之所。
每日一早,她要忙着开店,因此便会让直播间的众人一齐为她看孩子——她这捡来的女儿唤作阿芽,长得好似一颗白生生胖乎乎的汤圆,性子也呆呆的,能一个人在寂静的世界里玩一整日的拼图。
她会将阿芽放在手机前的小板凳上,然后用家里的电视播放《猫和老鼠》给她看,顺带熟稔地与直播间说:“大家帮我看下孩子哦!”
朕幼时也极爱看,时常被那一猫一鼠逗得东倒西歪,笑得肚子疼,可身旁年幼的霍光却还是神色严肃淡然,连端正的坐姿都不改半分。
朕以前一点儿也不喜欢霍光,他一点儿也不好玩,只觉着他比朕那些摇头晃脑的经义夫子还要古板。爹爹却很看重霍光,和朕说:“阿光是生性稳重之人,有相国之才,爹爹与你舅舅老了,日后让去病与阿光一个在外一个在京,对你而言,犹如秦始皇身边的蒙氏兄弟,你要珍惜啊。”
朕回头看向小老头似的阿光,他正满脸严肃正派地转头,奶声奶气对他的奶娘道:“曹媪,我要嘘嘘!”
“……”爹爹真的没有骗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