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懿从前不信这些虚无缥缈的鬼神之说,这回却病急乱投医,信了个七八分,当即拿出手机给赵瑾珊转帐,得到宁澜高考第一志愿的学校名称,饭也没吃就风风火火地驱车前往。
路上,他记得自己那年第一次拍戏,宁澜从首都飞过来看他,冒着雨非要去大学校园里走一走。当时隋懿不懂,现在回想起宁澜问起他为什么不继续念书时的语中的惋惜,和看着操场丶图书馆丶林荫道时满眼的艳羡,其实无一不在诉说他的向往和渴望。
老师帮他找人调学校门口的监控进行排查,隋懿把车停在门口,看着晚饭时间勾肩搭背丶谈笑风生的学生,忽然明白了宁澜想上学的理由。至少校园的空气比外面清新纯净,他的命运还能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不是被那些条条框框的合约和无穷无尽的欠条,束缚到连自由呼吸都成了奢侈。
深夜,老师给他打电话:「学校监控只保留一个月,初步排查没有找到宁澜,你快回去睡吧,别在那儿待着了。」
隋懿错眼不眨地盯着大门紧闭的校园,哑着嗓子唤了一声:「老师。」
「嗯?」
「我……是不是很傻?」
老师沉吟片刻,道:「是挺傻的,二十啷当岁的年轻人,比我这个年逾不惑的老头子还要迷信。」
隋懿抬手捂住眼睛:「……对不起。」
「钱是你出的,跟我说什么对不起?不如留着等他回来对他说。」
隋懿的喉结滚动两下,有些难以启齿地问:「爸爸当年也是这样向您道歉的吗?」
「当然,不然我现在应该在Y国,而不是在这里给你爸叠衣服。」老师故作轻松道。
隋懿扯开嘴角,转瞬又收起笑容,沉声道:「老师,对不起。」
「怎么又来了?今天是什么『国际道歉日』吗?」
隋懿深吸一口气:「对不起,曾经误会您,把您当成……」那个词终究没说出口,「我还欠您一个正式的道歉。」
去年从许久不来往的长辈口中得知尘封多的真相,那一瞬间的冲击无异于世界观被重塑。他所以为的一切都是错的,真相就藏在背后,稍加追问便可得见全貌,可他一叶障目,只相信自己看到的,还固执地做了许多蠢事。
就跟他对待宁澜一样。
电话那头的老师笑了:「好啦好啦,还『正式道歉』……大晚上的别把我这个老人吓得家睡不着觉。真有这个心,有空的时候多录几支曲子,让老师拿出去给学生家长听,还能省下一笔招生GG费。」
「好。」隋懿一口答应。
末了,老师语重心长道:「你得好好地过,别把自己弄得一团糟。等他回来了看你这副样子,觉得自己当年走了眼,扭头就走可怎么办?」
隋懿听了老师的话,第二天早早起床,跑完步又洗了遍脸,挑了件休闲短袖搭黑色直筒裤,对着镜子仔细打理了头发才出门。
京郊体育场附近小卖部的老婆婆都看出他今天精神面貌不错,笑眯眯跟他搭话:「小伙子是在那边的飞碟里工作吗?平时都干些什么呀?」
体育场外观设计别具一格,远看就像个不明飞行物。
隋懿笑道:「是啊,研究生化武器,准备消灭人类。」
婆婆不以为意地撇嘴:「你们这些年轻人就会吓唬我这个老太婆。」
隋懿突然有一点好奇她口中的「你们」还有谁。
婆婆这次没冲里屋喊「臭小子」,她已经学会使用咖啡机,满上一杯递给隋懿,接着从柜台里拿出一张名片大小的卡纸:「喏,满五杯送一杯。」
隋懿把那张写着「泉西小卖部至尊VIP咖啡卡」的纸片正过来翻过去看了两遍,哭笑不得道:「谢谢老板。」
婆婆一挥手:「别谢我,是臭小子做的。好好收着这张卡,还能喝四杯呢。」
距离演唱会只有不到一周,时间紧张,工作任务繁重,隋懿没再有时间去小卖部买咖啡,渐渐把那张随手揣在口袋里的手作咖啡卡忘到脑后。
转眼便到演唱会当天,白天进行最后一次彩排,隋懿看着空荡荡的台下,再过两个小时,下面会坐满观众。他不禁想,一万个人里面会不会有他?他会不会听到自己为他演奏的曲子?
然而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只能在脑中稍作停留,但凡深想,便会被扑面而来的后悔和自责压得喘不过气。
当年宁澜孤身一人承受黑海,他见宁澜没有哭,便浅薄地认为他足够坚强,并不需要自己的安慰。
那个时候,他不知道有些事情唯有设身处地才能体会。比如被视若珍宝的人抛弃时,有如冰凉的血液在身体中逆行的痛苦,以及身体在黑暗中不断下坠,却找不到落点的绝望。
那个时候,他没有保护好宁澜,最后的绝望也是他亲手施与的。
所以,他连妄想宁澜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资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