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然怕啊,你之前不是说了吗?你的毕生理想都是要爬到最高了,”翎卿完工,用刀在他脸上擦拭着血迹,“那你还能怕什么?”
“当然是,”他放缓了嗓音,刀锋映着百里璟的眼珠,温柔道,“怕爬不上去,还怕……爬上去了,又掉下来啊。”
“你不是还说我们挺像的,这不就是了吗?”
“我还能不知道自己怕什么?”
“我当不了第一就挺难受,但你的话,利用不到别人,可能会把你难受死吧?”
百里璟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翎卿早就知道,那他非要这么折磨他干什么?
翎卿莞尔,“骗你玩的啊,你早就把自己暴露了,至于为什么不给你个痛快……那得怪你自己,你挺让我为难的,怕什么不好,非要害怕失败,你都已经失败成这样了,我还能怎么让你更失败?想不出来啊,只能一边折磨你一边想了。”
“…………”
百里璟张口欲骂。
“骂我也无所谓。”眼前光影接近消失,翎卿俯下身,在年幼的自己额头上落下一吻,在幻影中的人睁大眼惊讶地看过来时,弯起眼睛朝他笑,随手将幻影打碎。
“我会把这些话变成你们的墓志铭。”
“啊,抱歉,忘了你们可能得曝尸荒野了,没有墓碑。”
百里璟胸口的起伏都停了一瞬,好半晌才吭哧吭哧地笑起来,“有道理啊,不过魔尊要不先回个头?”
“好像有人找你。”
翎卿不需要回头,一百零六个呢,还能各个站在身后等他回头?
果不其然,他前方的地面也隆出一团黑影,只是几个呼吸,就从人影大小到小牛犊,再到遮天蔽日,山峦一样的黑影重重落地,自高处俯视着他。
这里可不止百里璟和这堆骨头,这些东西才是真正沉睡于此的冤魂。
最棘手的东西醒过来了。
火浪扑面的感觉又来了,这次是焚烧天地的大火,火焰浪潮环绕着他,脚下皲裂的大地深处流动着岩浆,喷薄出毒火。
幻觉。
这些房屋通通都是幻觉,此时幻影被打破,露出底下的底色来,这是一座……被火焰焚烧过的城市。街道是漆黑的,飘落着焚烧殆尽之后的木灰,两旁的房屋全被烧焦,只剩断墙残垣,目之所及全是坍塌出来的废墟。
仿佛被天火洗礼过。
而此时膨胀的热意也并非大火重燃,而是来自于这些扭曲的黑影。
幻影都被冲击得七零八落,小翎卿的脸模糊不清,最后彻底碎裂,化作渺茫光点,散落在空气中。
“殿下……”
虚空中传来浩渺沙哑的嗓音,划过耳畔时,好似泡在血里,粘腻得让人不适。
高处垂落的视线同样粘稠得让人不适。
色欲、渴望、忍耐到极点膨胀出的丑陋欲望,在此刻化作凝视,落在翎卿身上。
翎卿抬起头,认出了打头的那个人。
沈眠以。
即便这么多年过去,这些人化作白骨,只能沉睡在这片不见天日的空间之中,沈眠以看他的眼神还是和过去一样。
扭曲着,憎恨着,不屑着,却又忍不住被吸引。
——“他们喜欢我,但是得不到我,所以就想着杀了我。”
莲花昔日的话在此刻具象。
无数个午夜梦回时见过的场景也在此刻化为现实。
他立于窄墙之上,墙的两边都挤着无数张脸,意味不明地仰望着他。
四面八方都是伸过来的手,在墙上挠出血也偏执得不想放弃,想要抓他的衣角,把他抓下来,再把手伸进他皮肉去,从他身上带出淋漓的血,抽出骨头,痴迷地吞吃下去。
恨他厌恶他的人恨不得他去死,而爱他的人,也同样想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