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卿,你很讨厌大人吗?”阿夔抱着膝盖的手紧了紧。
她大概是几位神使中唯一一个会当面叫翎卿名字的。
和江映秋硬着头皮仗着一顿鱼谈交情不同,她打从心底觉得自己和翎卿是同为矮子的好朋友,一直对翎卿很有亲切感。
“实不相瞒,我现在有点恨他了,”翎卿皮笑肉不笑,“我本来该在你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把你拍成一个小肉饼,让你冻在这冰天雪地里面,就是因为那个畜牲,让我被你烦了这么久。”
阿夔说:“我伤好之后就会回去了。”
翎卿气笑了,“你们就拿这个来威胁我是吧?不帮你们,你们就在我旁边啰嗦,帮了你们,你们就一次次地来烦我。”
阿夔这次没说话,再说翎卿是真要气炸了。
到底还是个姑娘,就算长不大,也还是个姑娘,翎卿没再拿手去碰她,捡了块冰,轻轻碰了碰她手臂,“离我远点,我要休息了。”
阿夔立刻在冰上躺下来,做出也要休息的模样。
过了会儿,背着他小声说:“翎卿,你不要恨大人了,没有他你也不会杀我的。”
“…………”
非玙去抓鱼去了,翎卿没心思吃东西,把饭盒放在一边,施了个法维持温度。
天色一点一点阴沉下来,翎卿仰望着漫天银河,“你为什么长不高?”
阿夔根本没睡着,翻了个身,眼睛在黑夜中亮晶晶的,“因为我死过一次。”
“嗯?”翎卿顾不上非礼勿视,把她看了一遍。
阿夔小手垫在脸下,“我小的时候,家里很穷,母亲生了弟弟,养不起我了,就用两袋米的价格把我卖给了村头的一个樵夫,他快三十了,娶不起妻,家里的人就把我送给他,让他把我养大,给他当妻子。”
“我跑掉了,结果雨天路滑,不小心摔下了悬崖,头撞在石头上,死掉了,大人路过,把我捡回了仙山。”
翎卿听不得这个:“你就这么走了?不先把你那爹娘,还有那糟老头子杀了吗?”
“大人罚过他们了。”
身下的冰传来阵阵寒气,翎卿看她脸都冻白了。
不管活了多少年,她这个外表还是三四岁的孩子,旁人总是会不自觉的把她当孩子照顾,何况她还受了伤。
远处一处雪堆里忽然有一物破雪而出,砸在阿夔脸上,她拿下来一看,发现是一条毯子,抖了抖上面的雪,慢吞吞给自己裹上,探出头说:“好香,是你身上的味道吗?”
翎卿:“……你是不是真觉得我不打孩子?”
阿夔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他:“你说谎我看得出来。”
她其实是没有这份能力的,在她刚出生的时候,可是那天,她的父亲忽然对着她笑了,很慈爱的笑,自她出生之后,那还是第一次。
她父亲问他:“村口的王伯伯没有孩子,很想有个依靠,你愿不愿意给他当孩子?”
“等你去了王伯伯家,你就有吃不完的饭了,还能吃肉呢。”
“小葵,你愿意吗?”
小葵——年幼的、活着的阿夔,同样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这个努力挤出笑脸的中年男人,还有他身后别过脸去,不敢看她的中年女人,仿佛醍醐灌顶,瞬间开了什么灵窍似的。
——他们在骗她。
她一刹那明白了这件事。
她见过了最丑恶的谎言,以爱之名,从她的至亲口中说出,从此再没人能在她面前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