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凌按捺不住,跃跃欲试地直起了身。
“我去,你就不要去了。”
晏灵修淡淡扫过去一眼,无情地拒绝了他:“万一阵主当真藏在山神庙里,以你的本事根本对付不了。”
“。…。。”孙凌张了张嘴,终究知道晏灵修是为了自己好,无话可说,泄气地瘫了回去。
陈绛竹十分认同晏灵修的观点——在壁画里,他就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普通人,与其不知深浅地跟上去添乱,还不如老老实实地被人护在身后,帮点力所能及的小忙。出于对自己也是对靠山的安全考虑,他提议道:“两位既然要去山神庙一探究竟,正好跟那位何期打个招呼,邀请他一起上山,也好多几分保障。”
他回想道:“我看何期对山神庙也很感兴趣,应该不会拒绝。”
孟云君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没说可不可行,神情纹丝不动,好像仅仅是在衡量利弊,过了片刻说:“还是不了,没必要把不相干的人卷进来。”
陈绛竹眉头微微一动,很快恢复正常,附和道:“也有道理。”
此时外边的天才透了点黑,灯火初上,离夜深人静还早得很。孟云君叫伙计买来两身新衣,换下了孙凌和陈绛竹身上破破烂烂的外袍,把他们整理一番放出了门。一行人在酒楼下分开,一半去城西一半去城东,趁着时间还早,兵分两路去找其他被困在壁画中的驱邪师。
孙凌抬起斗笠前檐,好奇地观察着这个一切都无比真实的幻境。忽然他看见了孤身一人走在他们前边的何期,手一伸就要打招呼,被陈绛竹眼疾手快地拦住了。
“你干什么?”孙凌不解道。
“别跟他们有太多交集。”陈绛竹提醒道,“小心为上,不要节外生枝。”
孙凌实在是很好糊弄,陈绛竹不过是给了一个大差不差的理由,他就信以为真,不再追问,继续兢兢业业地把注意力放在寻找下落不明的同事身上,目光炯炯地在街上这些人的脸上来回打转。
陈绛竹远没有那么迟钝。
他曾经亲手布置过能容纳上百人的大阵,清楚地知道其中的难处,更何况是维持眼前这一整座城的人日常生活……幻境终究和现实不同,阵主哪怕细致描绘了其中所有人的行动轨迹,也难免会有偏重,就像篇幅有限的画卷上总要对某些细节重点着墨。
陈绛竹猜,何期就是那个被阵主“浓墨重彩”描写的细节。
——既是驱邪师,又对山神庙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注,可想而知在没有他们干预的过去,在未来不久的“山神娶妻”中,对方注定要扮演一个至关重要的角色。
不过自己好端端的,为什么非要往谜团上撞呢?反正看孟云君的表现,他肯定不是一无所知的。
陈绛竹不着痕迹地观察着何期,发现对方似乎在想心事,一直低垂着头,步伐略显呆滞地往前走了半条街,最后拐进一条阴暗的小巷子里,没有再出来过。
没多久,天彻底黑透了。
恰逢祭神典,管春城今晚格外热闹,更有许多青年男女趁着夜色结伴外出游玩,不论走到哪里,都能听到一阵阵的欢声笑语。
晏灵修和孟云君也行走在这熏熏然的暖风中,像普通人一样,在顺流逆流的街道人潮中穿行,互相隔了半个身位,是个不远不近,既不会让人感觉受到冒犯,又不至于太生疏的距离。
晏灵修无视了街两边一干叫卖的摊贩,一边走,一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在踏进壁画幻境伊始,他就觉得不对劲。
——这个幻境对待他们过于“温和”了,任由他们四处乱转,不像是要将闯入者置于死地,反而更像是要让他们亲眼见证一些事似的,着实令人费解。
还有孟云君。
不管是谁,乍然回到少年时候,都该大大地疑惑一阵,孟云君却分外平静地接受了这一事实,见孙凌和陈绛竹还是来时的打扮,跟他们的处境完全不同,也丝毫不露异色。
要知道幻境中的一切全凭阵主决定,在现世时,他一看到管春城留下的那片废墟,便感觉处处熟悉,如今这般“返老还童”,或许就是千年前曾和阵主打过交道的缘故。
结论虽不可思议,但尚能对他如今的境遇做出一番解释。那孟云君又为何是现在这副模样呢。难不成他也和阵主见过面吗?
按年龄推算,若是如此,他们当时必然是相伴而行的才对……可晏灵修并没有这些记忆。
孟云君他还……
晏灵修烦躁地闭了闭眼,正心烦意乱,蓦地一条手帕翩然飘落。
他下意识地接住,抬头发现三五个美貌少女挤在临街的阁楼上。见他看过来了,女孩们就你推我,我推你地笑起来。
管春城青山环绕,绿水横流,是个不折不扣的世外桃源。居中其中的山民不用为生计发愁,性格要大胆肆意得多。晏灵修非礼勿视地收回视线,把散发着淡淡脂粉香的帕子挂在一截伸出来的树梢上,转身就要走。
女孩们见状,总算不再玩闹了,忙不迭问道:“小郎君,你和旁边那位郎君怎的都不说话,是在闹别扭吗?”
满街人来来去去,他们这样并肩而行,却又互不搭话的一对被衬托得格外引人注目,不怪女孩们会有此问。
孟云君闷闷地笑起来,声音很轻,却不知为何把晏灵修的脚钉在了原地,叫他寸步难行。
他面色冷淡地说:“不是。”
倘若再长几岁,到了晏灵修后来死时的年纪,那时他已被世事无常轮番打磨出棱角,哪怕是一个眼神也能让人望而却步。然而他现在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俊俏少年,再是冷若冰霜,轮廓也是柔和而稚嫩的,女孩们根本不怕他,嘻嘻哈哈地笑作一团。
“小郎君,还说没闹脾气?”有个女孩用团扇掩住嘴,忍俊不禁道,“我们都看到了,那位郎君一眼又一眼地看你呢,可你都不怎么理他的。看着真让我们着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