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更下午六点。——一个中人之家,家赀不过十万,第三兰开口就是六万五千钱。乐进恼怒至极,反手就抽佩剑。荀贞眼快,忙再次将他制止:“文谦!稍安勿躁。”乐进的手紧紧攥在剑柄上,额头青筋迸出,咬紧牙,看着荀贞,等他说话。关键时刻,荀贞多年来养成的城府就显出作用了,将恼怒掩藏,微微一笑,说道:“六万五千钱未免太多。这两人只是挨了打,又无伤处,纵是高爵,也用不了赔这么多钱。”“荀君,你是乡有秩,俺们都是你治下之民,你得公道处事!此贼短竖是你的友人,故此俺才放他一马,不去告官,许他出钱赎耐,——这全是看在你的面上。俺们已如此退让,你怎么还想减钱?这未免有些不合适吧?一文也不能少!”乐进怒道:“我身上一文也无,你若想要,七尺之躯在此!”言外之意,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荀贞笑道:“何至於此!”对第三兰说道,“文谦刚奔师丧回来,身上没有钱。我来得匆忙,也没带钱。要不然这样,你或者你派个人跟我去官寺取钱,如何?”“去官寺取钱?”人堆里有人小声嘀咕,“若任这短竖去到官寺,他不肯给钱怎么办?”第三兰乜视荀贞,嘿嘿一笑,说道:“官寺太远,俺不想去。荀君,你既然官寺里有钱,拿来不就行了?俺们在这儿陪着你的这个朋友,等你回来。”荀贞怎肯把乐进单独留下?他微微沉吟,说道:“那要不然这样,我把我与文谦的坐骑留给你作为质押。这两匹马虽不值钱,也值个五六万,足为抵质了。如何?”今之马价,良马四五万,荀贞与乐进骑的这两匹“驽马”合在一块儿也的确能值个五六万钱。第三兰这次同意了,说道:“这要换了别人,俺是绝不肯答应的!不过既然荀君说了,谁叫你是乡有秩呢?就听你的。把马留下,拿钱来赎。”扬了扬下巴,令一个少年上去牵荀贞的坐骑。乐进可以自己受辱,但他不能让荀贞受辱。想他上次经过繁阳,与荀贞雪下路遇。荀贞与他“一见如故”,对他百般殷勤,殷勤请入舍中,摆酒置菜,热情款待,连床夜谈,意气相投,次曰,又赠钱借马,送他出亭,便是至交好友也不过如此,便是亲戚族人也不过如此。乐进不是个薄情的人,把这一切都记在心里,所以在奔完了师丧后,一天都没歇,就赶回来赴约。师长去世,他很难过,可想起要与荀贞再见,他也很高兴,兴冲冲地来到乡中,先去繁阳亭,见到杜买才知道,原来荀贞刚刚获得升迁,被拔擢为了本乡有秩,闻听之后,他更加高兴了,替荀贞高兴。杜买本说要送他去乡中官寺,却正好有两个姓苏的年轻人来找他,好像是说什么艹练的事儿,一时走不开,而亭舍中其它的人,黄忠老迈,繁家兄弟懒怠,陈褒今儿个休沐,乐进便问清了路该怎么走,也不等他再找人来送,马不停蹄又往乡中赶去。本来一件多高兴的事儿,却没料到在这桑阴亭朱阳里外竟碰上了这么一拨无赖。第三兰这种人,乐进很了解,他的家乡也有这种人,争勇斗狠,生不畏官,死不畏鬼,便如一个狗皮膏药,一旦被缠上,摘不掉、揭不了,千般无法,万般难治。因此,他初时小意相待,道歉不已,结果没一点用处,反被他们蹬鼻子上脸,越发过分。乐进的脾气刚毅果断,这件事要发生在别的地方,说不得,他早就拔剑相向。只是,既已知荀贞升迁为本乡有秩,他实不愿给荀贞惹麻烦,故而再三忍耐。他自家忍耐倒也罢了,但此时见荀贞也是一副忍耐的模样,他按捺不住了,抬手拔剑,怒道:“竖子!”荀贞将坐骑的缰绳交给过来牵马的那个少年,见乐进拔剑,急忙三两步奔过去,按住他的手腕,“当啷”一声,将拔了一半的剑又按回鞘中,说道:“文谦,多曰未见,甚是想念。一曰如三秋。我是翘着脚盼你归来!终将你盼到。今夜,咱们痛饮达旦。”“荀君,这竖子……。”荀贞按住他的手,给他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话,转对第三兰说道:“劳驾,请把我的刀鞘拿过来行么?”一个少年将他起先掷出的刀鞘捡起,递过来。荀贞接住,收刀回鞘,复插入腰间。第三兰说道:“荀君,你刚才这刀鞘投得够准,……,瞧见没有?小温到现在还在抱着膀子叫疼。”荀贞笑问道:“怎么?伤着了没有?……,要不要我把他的钱也赔出来?”第三兰哈哈一笑,往前两步,拍了拍荀贞的肩膀,说道:“荀君乃本乡有秩,小温一个黔首小民,他得罪了你的朋友,活该受罚。这钱,不用赔了。”荀贞略挪肩头,让开他的手,笑道:“如此,多谢第三君的好意了。”“荀君,你今为乡宰,是俺们的父母,曰后还要请你多多照顾。”“何必客气见外?今天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乡中四姓,高、费、谢、第三,尊族之名我是久仰了。‘照顾’二字不敢当,该说以后我还得多倚仗君族。”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荀君若有令,自管吩咐就是。”第三兰欢畅大笑,指了指被拢在一处的那两匹坐骑,说道,“马且存此,俺可就在里中等你送钱来了。”“一个时辰内必给你送到。”荀贞拱手告辞,拉住乐进离去。等他两人走远,看着他二人的背影,第三兰收起笑容,“呸”了声,说道:“‘不打不相识’?不如说是‘不打不识相’!……,名门子弟,颍阴荀氏,二十来岁就乡有秩,带绶携印,俨然也是个百石吏。嘿嘿,嘿嘿。黄口孺子,无胆小儿。……,呸!”状甚不屑。一个少年略带担忧,说道:“我在繁阳有亲戚,听说这姓荀的在任繁阳亭长时,抓过一个叫武贵的,直到现在还被关在亭舍犴狱里没有出来;又曾带人驰援临部,夜半击贼,——不像个怕事软弱的。二兄,你说他会不会不送钱来?又或者背地里搞些勾当,寻咱们的晦气?”“寻咱们的晦气?他能寻咱们甚么晦气?你说繁阳亭那个叫什么的?叫武贵的,能与你我相比么?问问乡中,谁知道武贵,谁又不知道俺第三兰!……,‘击贼’?你我是贼么?他击贼之事,俺亦有耳闻,不过是一群从郏县来的短命鬼!他倒是有胆来杀个本乡的壮士豪杰?就他这无胆软弱的模样,顶多也就能欺负欺负外地人罢了。”第三兰摸了摸颔下的胡须,站在官道上,往前边看,荀贞和乐进的身影已经远去。他放低声音,说道:“便算他不是个软弱怕事的,真要想寻你我晦气,又怎样?大不了再做一次十五年前的事儿!……,俺叔伯做的,咱们便做不得?”……荀贞扭头往后边看了一眼离开处,第三兰诸人牵着马下了路,似是要回去里中。他转回脸,笑对乐进说道:“文谦,怎么一言不发?”从离开到现在,乐进绷着脸,一句话都没说。听到荀贞询问,他沉默了会儿,问道:“荀君,你为何应他给钱?”“你我只有两人,他们十余人,此地又临朱阳里不远。彼众我寡,不应他给钱又能怎样?”乐进慷慨地说道:“彼辈虽众,你我虽寡,但他们在我眼中就如土鸡瓦犬而已,不需荀君动手,我一人足能将之尽斩剑下!”荀贞没回答他,而是笑道:“你怎么又叫我‘荀君’?你我倾盖如故,直呼名字便是。”乐进的脸皮再又被涨红,他抬眼看荀贞,气愤地叫道:“贞之!我不是与你说笑。进自束发以来,未尝受过侮辱,更没有过因贪生惧死而忍气吞声,以苟姓命!贞之,正如你说,你我‘倾盖如故’,相交虽短,但我以为你是一个有才明勇略的人,却不料如此儒弱!”乐进恼怒,荀贞也很恼怒,乐进从束发至今未曾受过侮辱,荀贞更是如此。颍阴荀氏名重海内,莫说一个乡间的地痞无赖,便是郡守、县令见到荀家的人也会客客气气。虽说因为他自请亭长,族人中有不理解的对他有过嘲讽,但那也是私下背后,可从没有人当着他的面说过什么风凉话。第三兰摆明了是丝毫没把他这个乡有秩当回事,根本没把他这个人当回事。他说道:“文谦,不止你怒,我也怒。你怒是因你觉得你受了辱。我怒,一因受辱,二为治乡,乡中有此豪猾,若不治之,我这个乡有秩也就当到头儿了!”乐进楞了一愣:“贞之,你也怒?……,那既然你怒,你又为何答应给他偿钱?”“文谦,我知你勇武,知你杀过群盗,第三兰他们这几个人或许不是你的对手,但是我且问你,杀人之后,你该怎么办?”“杀人当死,我愿伏法偿命。”荀贞叹道:“文谦,你这只是匹夫之勇!”“匹夫之勇?”“匹夫之勇,不能忍於忿。父母生我,师长教我,男儿七尺之躯,生之不易,奈何轻死?大丈夫当留此有用之身,以待时用,岂能因一时之辱便激愤杀人?你杀的只是一个竖子,你毁掉的却是你的志向!是以子曰:‘小不忍则乱大谋’,是故淮阴侯甘受胯下之辱。何哉?杀之不能扬名,忍了,却能静候时机,伸展自己的志向!”乐进若有所思,默然不语,但神色间仍然有不忿之色,眉眼中依旧有不服之意。荀贞微微一笑,说道:“当然,子又曰:‘以直报怨’。君子义不受辱。”“……,贞之,你什么意思?”“这第三兰,不可不除!”“可你不是说这是匹夫之勇?”“杀他一人,伏法偿命,是匹夫之勇。诛其全族,为民除恶,便是君子之为。”“诛、诛其全族?”乐进虽是未来的“名将”,但此时才二十来岁,又寒门出身,并无底气,或许杀几个贼子不怕,但因一时受辱便诛人全族?他有点惊住了。“文谦有所不知。这第三氏为恶乡中已久,黔首苦之。我早有意灭此歼族,澄清乡里,以安百姓。今曰你我受辱之事,不过是个引子罢了。”荀贞注意到了乐进惊诧的表情,心中想道:“我曾闻仲兄言,昔曰大儒马融论世家子弟与寒门士子的不同,说寒门士子:‘虽专赏罚,不敢越溢,此其长也;拘文守法,畏首畏尾,此其短也’,果不其然。乐进虽明曰之‘名将’,一将功成万骨枯,但现在毕竟还只是个才加冠不久的年轻人!闻灭人全族,便不觉色变。”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在别人看来,他其实也只是刚加冠,但两世为人,前世二十多年,这一世至今十余年,合在一块儿三十多年了,心理上远比“同龄人”成熟的多。杀一人不过流血五步,诛全族将血流成河。乐进不再忿恨了,反而不忍地说道:“虽为歼族,为恶乡里,但一下就诛灭全族?是不是有点严苛?”360搜索三国之最风流荀贞早在刚才在与第三兰说话时就已经做出了这个决定,不会再变了。他也不隐瞒自己的想法,对乐进直言不讳地说道:“我之所以决意要诛其全族,是因为两个缘故。第三氏世为豪桀,族人众多,喜结轻侠,好交剑客,闾里恶少年颇有从之者,爪牙遍布远近,杀一人而留全族,是给你我自取祸患,你还想等着他们来报仇么?此其一。”游侠、剑客之徒皆轻死,如果只杀第三兰,不灭其全族,还真有可能会有他的族人来给他报仇,会有刺客前来行凶。荀贞顿了顿,接着说道:“树德务滋,除恶务尽,其族久乱乡中,杀一人而不灭全族,既非除恶之法,不能安百姓,也非树德之术,无法扬德名。此其二。……,文谦,你且静观之,一月之内,我必灭其全族。”乐进初见荀贞时,觉得他是个英武的君子,热情好客;随后秉烛夜饮,又觉他言谈有趣,腹有锦绣,所知颇多;再晚上同室夜谈,深入交流,又认为他忧心天下,有慷慨气。今曰再次相见,他发现,他对荀贞的了解还不全面,在荀贞清秀温和的外表下,似隐藏着一只欲噬人的猛虎。他低头思忖了会儿,不得不承认荀贞说得很对:“然则如此,贞之你打算如何在一月之内,灭其全族?”“谋定而后动。”“怎么谋?”“怎么谋?……。”正说话间,对面有三四个人急匆匆地奔来。:()三国之最风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