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哈尔滨之前,殷于野就做好拍满内存卡的准备,老城区那片上百年的异域建筑一直是他的回忆。然而拍起来不到一个小时,手和相机电池就双双撑不下去,只得缩回室内取暖。
他们在摄制组下榻的宾馆附近租了间民宿,当年犹太人盖的房子,被加固翻新成适宜居住的格局。
室内外温差四五十度,何时坐在暖气旁吃冰棍,嘲笑他的狼狈。
叶深一边打字,一边看着他们互相嘲讽,恍然想起多年前,他也曾这样旁听过他们聊天。那时他还会遗憾自己不能加入,如今他虽不参与对话,却不再有那种被孤立的感觉。
时间可以改变许多事。
眼下他们也在打发时间,何时在等天晴,他需要拍雪后落日的画面。
窗外的大雪仿佛没有尽头,组里的南方人很兴奋,纷纷出门观看。他们三个更愿意呆在室内,不仅是贪恋温暖,还为这座老房子里的气氛。
家具都是厚重的实木,被岁月磨成醇熟的深色,墙上挂着不知名的油画,画面有些氧化变黄,花瓶和摆设都不是做旧的仿制品,被小心地保护在玻璃罩里。客厅保留着壁炉和烟囱,炉子已经不能使用,被换成仿真的壁炉灯,旁边堆着的木柴依旧能给人真实的生活感。
殷于野坐旁边,摆弄着一根木头,何时也凑过来,望着那簇虚拟的火苗发呆。也许是房子里关于“家”的意象太过强烈,他想到了家人,那些苦涩的回忆很快让他转移了注意力,联想到殷于野的家人。
“他们玩到哪儿了?”
“阿根廷,过几天要去南极。”
“他们都是北方人,还没看够雪?”
“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情结,”殷于野无奈地笑笑:“前一阵子在非洲,一定要去看‘乞力马扎罗的雪’,可真到了乞力马扎罗山才发现,雪全化了。”
何时也跟着笑出来。
“这世界上有不会融化的雪吗?”殷于野看着他。
“不知道,喜马拉雅山?南北极?”
“也许他们是想去目睹一些‘永恒’的东西。”叶深加入对话。
殷于野突然想起《雪凝》的剧情:“你那个角色,为什么想去江面把自己冻死?抛开他想死得美观点,还有别的动机吗?”
“我想先回答你刚才的问题。”叶深合上电脑,望向窗外,“我不信这世上有不会融化的雪,也不相信‘永恒’。那个人也不信。冰冻不是为了永存,春天到来,江水开化,就会带走他在这世界上的一切痕迹。他只想无声无息地消失。”
“‘你’四处游历,”他继续道,“要的却是‘留下’。留下这个世界的记忆,也在这世上留下‘你’的痕迹。”
殷于野盯着叶深,窗外的大雪模糊了风景,把一切染成白色:“那结局呢?是‘你’消失,还是‘我’把‘你’留下?”
叶深只是微笑,没有回答。
那一刻,殷于野突然感到他有些遥远,他就坐在那里,却好像随时都会消失。
“留下。”他走上去,撑着椅子的扶手,把叶深圈在那一方窄小的空间里,“我想让你留下。”
“那是故事。”
“我说的是你。”
何时看着殷于野俯下身去,他们在一片白色中接吻。
那个吻成了电影的最后一个镜头。
何时和殷于野到底取得了胜利,只是没想到它来得那么轻松,以他们的经验,说服叶深改剧本并不容易。
他们阻断他的退路,把他逼到高潮边缘,然后以此“威胁”——
“我要你留下。”殷于野异常执拗。
叶深恍惚地笑,试图向何时求援,可后者却加入对立阵营,毫无怜悯地用快感折磨他:
“为什么不能写个……不那么沉重的故事?”
何时和殷于野一样困惑。叶深总是背负太多,时间久了,也就忘记如何放松,总要让自己付出些代价才肯坦然享受。
“可这和《幽灵》相比,已经轻松很多……而且,是个纯粹的……爱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