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时坐在病床前，看着那张睡脸，恍然回到多年前，他与叶深在病房重逢，那时他们还都年轻，死亡也很遥远。
几天前，当他们看到X光片上那片云雾般的阴影时，还气愤叶深把感冒拖成肺结核，没人往更坏的方向联想。医生却用一种委婉的语气，打碎了他们的幻想。那些他们闻所未闻的、每一项都如同小型手术般的检查，一次又一次地把医生的推论，敲成定论。
殷于野取回最后一张检测报告，在医生办公室门口，等待最后的诊断。他已经不再祈祷，所有他知道的宗教的神祗，无一例外地败给病魔，也许只有冷酷的无神论者，才能直面惨淡的判决。
“肺癌Ⅲ期，已经错过了最佳手术时机，癌细胞扩散到……”
死刑，缓期两年。
殷于野把何时叫出来，一路沉默，直到回车上，在那个足够安全的空间里，才敢把情绪释放出来。
何时掏出烟盒，正要点燃，忽然捏紧双手，把它攥成实心的一团。
“为什么不是我？”
他望着殷于野，脸色惨白，比叶深更像一个病人。他不明白，活得最颓废的是自己，身体最差的也是自己，为什么病床上的人不是自己？
殷于野望着停车场深处的黑暗，“他看上去太坚强，也太成熟，好像不依靠任何人，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叶深几乎没给他们一点机会，去深入他的精神世界，所有创伤的经历，都被他以一种轻描淡写的方式表达出来，以至于他们产生了一个“事情早已结束”的错觉。他分担他们的忧愁，却独自背负苦难，又或许，他已经失去了求助的能力。
他们可以用眼泪和崩溃释放一切，可叶深只有微笑。
他用微笑让所有人安心，也切断了别人走进他的途径，那微笑太过完美，连何时和殷于野都没能觉察。
“可这如果是错误，为什么不惩罚我们？”何时的声音虚浮，像游魂一样，“把他拖上这条路的人是我，为什么不是我得这种病？”
“我也是一样的，如果当初我没有插入你们……”殷于野悲哀地看着他，“何时，你有没有发现，直到这种时候，我们依旧只站在自己的角度说话，没人去理解叶深。即使我们跪在他面前忏悔，他也只会微笑着安慰我们，然后，把自己藏得更深。”
何时打开车门：“走吧。”
他跳下车，面向停车场出口的光亮：“他一定不想让我们隐瞒，就像我们不愿意看他假笑。”
“去哪了？”
叶深早已醒来，靠在床头看书，见到他们，又露出那种温和恬淡的微笑。
殷于野默然坐到床边，何时也在一旁坐下，把诊断报告递给他。
叶深的眼睛里只闪过瞬间的黯然，随即恢复平静。何时和殷于野一直看着他的脸，才捕捉到那一丝动摇，稍有疏忽，便会像之前那样，以为他并不在意。
为什么到这种时候才发现呢？
殷于野想起他的父母，自己也是同样的后知后觉，一时间如万箭穿心，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是ⅢA期，虽然错过了最好时机，但还是可以手术的。”何时说。
“我还有多久？”叶深依旧在笑。
何时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能说出真相：“能手术就有很大希望，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