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湄推拒完,察觉他对于额角一事就此揭过,不由认为是自己这些天太过一惊一乍,顿时浑身一松,但也不敢就此掉以轻心,佯作安眠的样子埋进他的怀里,实则警觉地竖起耳朵,静闻其变。
但今夜云湄被折腾得够呛,又是昏礼又是欢。好的,也不知过了多久,无知无觉中,意识止不住地开始涣散起来,便真的沉入了黑甜乡。
怀中的温软终究传来均匀的吐息,一片阒寂里,许问涯的瞳眸压有沉思,良晌才闭阖双目。
***
许问涯自小作息规律,每日最迟寅时末便会起身,昨儿大婚闹得晚了些,是以才难得拖延了小半个时辰才醒。
外头曦光薄淡,许问涯支起身子,侧头看了一眼仍旧沉睡的小妻子。她熟睡的面庞显得宁谧可爱,眼睫深浓似蝶翼,轻轻交叠覆盖于下睑处,微翘的眼尾被熹微的晨光映耀着,左眼一粒小痣浅浅泛红。
起初许问涯以为是日光所致,端量片刻,才发觉不对劲之处。他探手抚摩,指尖的肌肤触感并不比旁处光滑,一些羞人的记忆奔涌闪回,原是凌乱中被他咬过了。
许问涯不由上下检查起来,从被中拿出她的手,每个关节乃至于指尖处俱都留有印痕,初始的红肿退去,惟余浅浅的凹陷,原本不沾阳春水的一双纤细柔荑,此刻处处留有大受冒犯的痕迹,显得尤为可怜。
许问涯复又放轻动作,检视她的脸侧、脖颈,竟无一例外遭受过唐突。这些都是无意识所为,升温时,骨子里的压制欲根本把持不住,欲到浓时自然释放,他也是现下清醒才恍然发觉,自己昨夜竟然这般过分。
龄玉她……一定很难受吧?
可是她一句话也不说,事后也没有怪他,一副按下不提的态度。
还是无意间触及她额角的隐秘,她为转移注意力,这才开了一回口。
思及此,许问涯眸光微凝,垂下眼睫,中指与食指并拢合节,隔着寸许来远的位置停住,以内力探究她额角骨骼的生长轨迹,越是探查,许问涯的眉心便蹙得越深。
一处凹陷,伴有衍生的长短裂痕,这分明是正当发育的年级,蓦然被毫不收力的重物击打所致。看这伤势脉络,绝不像小孩子自己追打跑闹时不小心撞出来的,而是恶意十足的人为之果。
复又想起驿馆庭院中,他拖起“宋浸情”的手腕查看烫伤的状况,指下经脉错乱,肌理之中满是暗伤。
许问涯不由回忆起自己早前的猜想,书香名门江陵宋府,或恐与这今阳许氏一般,门楣虽光鲜,内里却争斗不止,以至于这宋府三小姐也常受欺凌……
——真的是这样么?儿时过府拜访,宋三姑娘的受宠程度明眼可
见,而两家早便定下婚约,宋府对今阳许氏始终怀揣着敬畏,明知道宋三未来是许家儿媳,还敢这般施以虐待吗?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兴许是听见几分动静,明湘带着承榴、并几个许府的粗使下人入内伺候主子们的起居,明湘见许问涯醒了,而为人妻的云湄还在赖床,出声待要提醒,许问涯却打出手势止住她的动作,压声道:“日头还早,敬茶在辰时初,让太太再睡会儿。”
言罢不由分说翻身下床,回手放下了帐慢,将云湄笼在了沉静黑甜的一小方天地里。
明湘这才踟蹰地封住了嘴巴,但脸上还是不大赞成,分明怕云湄败坏他们宋家姑娘的名声,承榴却对暗自她挤了挤眼色,一副人家恩爱,莫要扫兴的神情,半拖半拽地强行给她拉走了。
梳洗过后,许问涯步入明画堂,想起妻子额角、腕间的暗伤,若有所思地将全昶唤至跟前。
第37章巧饰伪(三十七)许问涯打算进修一下……
全昶呵腰走至近前,恭谨请示道:“大人有何吩咐?”
全昶乃是许问涯的心腹,起居之类的琐事用不着他,倘或传唤他,便定是有正经事要交代他去承办。
许问涯正垂目,打量案上平放着晾干墨迹的扑蝶图,此时画卷早已风干,鲜妍笔触勾勒下,画作正中正持扇扑蝶的小姑娘愈发显得灵动不已。许问涯凝视着她,开门见山道:“你去寻将破损坑洼的骨骼修补复位的方法。”
全昶以为是什么善后的勾当,熟稔地应声道:“欸,知道了,我去找大理寺的刘仵作,他有规整碎骨的功夫。”
许问涯瞥他一眼,道:“我说的是活人。”
全昶一愣,“活人?”
许问涯颔首道:“且还得瞒着病患,最好是不知不觉在饮食之中用无色无味的药剂治好。”
宋浸情虽然已经出嫁,但仍是宋家长房的嫡女,是江陵宋氏的招牌,倘若因此旧伤而传出不好的宋府秘辛,或恐影响底下未说亲的弟弟妹妹,连带着百年来的清贵门第名誉受损,是以,许问涯能够理解她的顾虑,体谅她的隐瞒,这才并不点破。世家大族,荣辱与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是每一位出身士族的儿女最为基本的课程。
真相是如此也好,另有隐情……也罢。不管如何,她的伤,都得尽快治疗。
毕竟,在驿馆静候云收雨霁的那段日子,她总是撑着脑袋临窗而坐,眼睫微阖,眉间深蹙,那时候许问涯满以为她是在研习诗文、女红而感到难以攻克,其实不然,原是阴雨天难捱复发的旧伤,疼痛所致。
彼时,她一定很难受吧。
许问涯半生顺遂,自小便展露出压也压不住的文武天赋,哪怕继母不慈、多有诋毁,也奈何不了他分毫,家下所有人依然将他当做这一辈的掌印之人倾力栽培,入朝堂后,更是连阶累任、平步青云,下属敬畏、圣眷浓厚,可以说,没受过半分苦难。
都是天就。
暗中押宝弈王之后偶有暗杀,在绝对的武力压制之下,哪怕倾力设下最为严密、难以突围的枪林箭雨,也压根动弹不了他许问涯一根头发。
平生受过最大的伤,便是初初学马时非要心高气傲地驯服一匹打契丹来的五尺战马,被甩下马鞍摔到了关节,短暂的错位疼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