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保镖不明所以地嘟囔:“他们俩昨天又睡一个屋子了?又有事情熬到很晚吗?放假了还这么多事……我上次半夜出来起夜看见小以进了二楼的房间,我还以为我没醒。”
五雷轰顶莫过于此,但他执拗地,在这一刻,面对着他儿子,像在乞求一个答案一样,声音依旧平静又严肃,声线硬得紧绷:“我不听他的,小周,你说。”
“不是他。”真到这一刻,官周也很平静,平静得远远超乎他自己的预料,“是我喜欢他。”
“你知不知道他是谁。”官衡猛然扬神,指着他声音都在发颤,“你知不知道这个人你叫什么!?”
“谢以。”官周回。
“他是你舅舅!!你叫这个人叫舅舅你知道吗!?”官衡厉声回,近乎破音,惊得宁静山林间的鸟乍起,官周上午很喜欢的那棵松树枝梢上挂着的雪啪啪地砸在地上。
“我从来没有叫过他舅舅。”官周直视他。
从来没有,从始至终,他就没有主动叫过这个人舅舅。
再亲密的时候都刻意地避开,像一条拉紧了的警戒线,从不触碰从不踏足,好像这样就可以躲过,就不能作数。
“你还要不要点脸?!”官衡一向纵容他的儿子,开放式教育从不动手动脚,连重话都不怎么说。
这一句话说出口,他先苍白了脸,继而是官周,梗住了嗓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以为你不知道有用吗?你知不知道你们这叫什么?!”官衡声音嘶哑,他从高台上一步一步走下来,几乎是拖着步子,膝盖都不会弯曲,“同性恋,乱。伦,连宁阿姨都知道恶心的事,你怎么不知道?!”
“恶心”这两个字像一把利剑,特别是从他爸的嘴里说出来,剑刃的寒光便更锋利几分。
如果说往常,官衡喜欢把剑扔给他,让他自己选择是扎亲人还是扎自己。那么现在,官衡握着这把剑,先把自己扎得鲜血淋漓,又把剑送到了他的手上,让他坐立难安。
他的脸顿时失了血色。
官周感觉到谢以的目光很轻地在他身上落下,他面对官衡的时候平静,回应的时候平静,就刚才也不过是惶恐和茫然。
可这一刻却突然心里很慌,慌得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他近乎求救一般去抓对方的手,没有抓到,只摸得一手空。
谢以说:“他不懂事,是我带偏了他,不关他的事。”
谢以远不像官周看上去的那么从容,因为他比他大几岁,所以就更不可能从容自得。
他想的要更多,顾虑的也要更多,就像当初明明心意相通,却还要刻板地划出一条伤人伤己的线,意在把一切回到正轨。
可是这条轨已经偏了,拨不回去。他得就在这条轨的尽头,在早就知道该面对的结果上先准备好,或许是准备好制裁,或许是准备好应对。
但大概不是后者,因为后者他一宿一宿地想过,在官周以为他睡熟了的时候想过,在很多个该倾情享受的时刻悬着心胆想过。
可想不出来。
因为他一早就知道这条轨的航道是什么方向,艰难的,又无法掌控的。
他只能想方设法地,试着子然站在终点,去尽他所能保住另一个人少受伤害。
官周想叫他闭嘴,想说我他妈什么都懂,我比谁都清楚我在做什么,我不需要任何人替我自以为是地担。
他一个字也来不及说,赶在他开口之前,官衡的拳头已经彻底失态地挥了过来。
他听见拳头砸在皮肉上的闷响,听见从阶下传来的女人仓促又惊吓的呼声,又听见红木门被动静吓出来的两个人的喊声。
场面难堪又混乱,他被架在两个人中间,一声又一声地恳求:“爸,是我的问题,你打我,他有心脏病!”几阶不够宽阔的台阶许多人掺和在一起,有人拦官衡有人护着谢以,还有人焦急地在旁边插不上手一直哽咽。
像一场啼笑皆非的闹剧,丢脸,喧闹,几个人加在一起无数理不清道不完的关系,真他妈比电视剧还荒谬绝伦。
混乱之中,好不容易被控制住的官衡赤红着双眼,看不见一点占上风的优势,反而颓唐得像个真正的输家。满脸疲态,头发在挣扎过程中蓬乱潦草,不知道怎么碰着的脸边也落下了一道口子,正汩汩地往外冒着鲜血。
他看着官周,一时之间像老了十岁,目光紧盯不放,眼底情绪复杂。
官周下意识地就往谢以面前挪了几步,以某种保护而倔强的姿态,充分地表达了立场。
紧接着,他的四肢蓦然僵住了,他忽然觉得这一刻场景很熟悉。
太熟悉了。像一个可笑的轮回。
就如当初官衡因为谢韵,和他两者都丝毫不让步的对峙一样。
这么多年以后,地位调转。
官衡声音很干涩,入耳的那一瞬间,官周甚至怀疑这个声音真的是他爸爸的声音吗?
好几种意味交织在一起,难尽难明,官周听得出的,有乞求、后悔、责怪、愧疚,还有很多他揣测不出的种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