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才走几天就回来了?想家了?我待会儿去摸摸你房间的被子,说不定里头还是暖乎的。”官衡骂骂嚷嚷,话音里的笑意却浓郁得盖都盖不住,“怎么突然没事还休起年假来了?就这么几天不好好休息一下还跑这么老远——算了,回来了也好,家里肯定比哪都舒服。”
恰逢晚饭饭点,官周听着他爸在耳边絮絮叨叨半天,应了几声,然后给他发了个饭店定位:“我不在家住了,跟你吃个饭,明天就要赶回去。”
官衡一阵错愕,然后没好气地斥了他一顿,具体内容围绕着放假了也不多回来住两天展开。
谢以坐在官周旁边听得也很错愕:“他现在……是这种风格了?”
“男人的更年期。”官周收起手机,从箱子里翻出一件稍微休闲点的外套换上了,“前几年就开始了,脾气滑了个大坡,以前还端着,现在端都不端了。”
说着,他拉上拉链,腾出手指了指自己:“尤其针对我。”
孩子长大后亲子关系间总会经历这样的过程,官衡总像以前一样想在某些方面对官周提供一些帮助。物质上也好、人际上也好,又或是一些岁月沉淀下来的生活经验为人处事都好。
但他那些啰嗦和唠叨说出口的瞬间,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言论对于时代来说是落后了几步的,于是这些唠叨实际上更倾向于一种情感的变相发泄。
官周见到他爸以后,最先面对的就是这种发泄。
江北的三月是乍暖还寒时,昼夜温差巨大,白天里穿一件毛衣就能顶着,到了晚间再套件毛呢大衣都不,说话间能在路灯的光照下看清楚哈出来的雾。
室内开了空调,官周偏着头看了一会儿玻璃窗上蒸出来的水汽,再正过脸时官衡的絮絮叨叨正好收尾。
“你看你,我说这么多又没听吧?”官衡一眼看穿,“我这是为你好,不说别的,江北天还这么凉呢,你就穿一件这么薄的外套,晚上回去冷不冷啊?”
官周应了一声,低头咬了口青菜,垂着眉眼听他训完,忽然说:“我以后回来的次数可能会变多。”
“嗯??”
官周放下筷子。
官衡腰都挺直了,睁大了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我以后回来的次数可能会变多。”官周重复。
“怎么突然想通了?这样才对嘛!外面千好万好,哪里能像老家一样!”官衡眼睛都亮了,“你早就该这么想,我前面和你说了那么多次都不放心上,臭小子,还是得听一听爸爸的吧?”
“但不一定回家。”官周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角,往椅背一靠。
“什么意思?”官衡错愕。
“得看你。”官周说。
“看我?”
官周抬眼看了一下墙上挂着的钟,又看向他爸:“谢以回来了。”
气氛骤然凝滞。
官衡手里捏着的筷子在他这句话说完以后啪嗒一声落在了桌面上,滚了几圈,然后落在了地上。
他的笑意一瞬间僵在了脸上,又很快地别开脸,一手撑着桌面俯身捞了几下,指尖几度碰着筷子沿,最后什么都没有捞起来。
“我要和他继续。”官周很平静地说。
他不是当初那个会因为害怕后果难以掌控而担心慌张的少年了。现在他有能力,他能抓住自己要的,他和官衡的交流不再是高位和地位,而是就事论事的一场平视。
这一幕迟到了好多年,官周本以为自己会更迂回或更委婉,但是真到了现在,他反而不想做那些毫无意义的拉扯了。
耽误的时间太久了,所以现在不想再拖延,不想再等。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官衡这些年几乎对谢以这两个字应激,一点也听不得。
“我知道。”官周说,“我没有在跟你闹,我想了很久,这一趟回来也是为了找你。”
他说:“爸,我改不掉了,我就是喜欢他,只喜欢他。”
官衡胸腔里积攒了很多情绪,愤懑、怨怼、难堪,烦闷……很多很多情绪像胀满的热气球,充斥进他开始发凉的血液里,在耳边鼓噪作响。
他僵直的手指在空中缓慢地屈了屈,就是捞不住那根筷子,最后脊柱腰杆最先受不了,只能被迫放弃撑坐起来,扶着腰看着官周。
他深深吸了口气,再睁眼时那些表情已经淡下去了不少,秉持一贯的处事风格,依旧是努力地压着情绪,先从晓之以情动之以礼出发,耐着性子和官周讲道理。
“我知道你们很久没见,可能重新见面就会比较激动,所以有什么冲动也可以理解,爸爸知道这是人之常情。但是小周,你不要这么武断,没有什么改不掉的,你看看你这几年……你这几年不是挺好的吗?你现在学业有成事业有成,年纪轻轻的就有了这么多成绩,你现在这样子就很好……”
“爸。”官周沉默地听了一会儿,打断,“你真的觉得我这样好吗。”
好啊,当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