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胡铁花就算以往不会弹剑,在这个瞬间也已经无师自通了。
已有侍女为琵琶公主抱来一把曲项琵琶,该琵琶不同于如今在中原兴盛的琵琶,仅四弦四柱,看似简陋。然而当她横抱琵琶、拨奏伊始,一切声响便归寂于天地。初时弦声柔缓,好似昆山玉碎,乐声中一片歌舞升平,夜宴繁华景象。而后银瓶乍破,弦声烈烈,宛如马蹄飞扬,兵戈相撞,弦声转急,惶惶不知归处。
何欢已听出她为何需要弹剑以和,他看着在一旁不知所措又形容着急,明显也感觉到应该动手的胡铁花,转头与他低语几句,胡铁花面露狐疑,然而如今箭在弦上,也只得点头。
推开宴席小桌,胡铁花起身,真气灌于剑身,剑花一转,在空中发出嗖嗖破空声。
在尖利而急促的弦声后,只听“锃”地一声,锐而不破的弹剑声于最恰当时融入弦乐声中,琵琶公主面露笑意,借此垫音转弦越上,乐声越发高昂。
霎时间,剑气破空声、金戈相撞声、与沉稳不迫的点点弹剑声交汇,构成这曲琵琶中最为昂扬进取之高潮。
琵琶公主眼中笑意越发明显,坐在主位上的红袍人也是满意的不住点头。
弦声渐缓,犹如战士凯旋,弦声喜悦,与此间言笑晏晏之景般配之至。
何欢也轻笑一声,双手交叉,置于桌下髀上,开始专心的享受此等乐音。
“好厉害的手上功夫,好巧妙的演奏方法。”楚留香以气音赞他。
何欢以气音回之,却是稍显严肃:“公主琴技精湛,香帅想必也已领悟这曲中深意。我们如今自顾不暇,行动上无法相助。故而此曲,权当让胡兄做最后的成全。”
姬冰雁坐在楚留香身旁,闻言冷冷道:“正有此意,明日一早,咱们就告辞。”
楚留香摸摸鼻子,坐回原位,认真倾听乐曲尾声。
此曲由破阵曲而生,原本曲意为称赞秦王而作赞歌。如今琵琶公主弹奏时,却带有一丝萧瑟凄清,弦声中倾吐情绪,正是王朝落寞之后,欲重振山河的气势。而邀人相和,则是明知如今胜算微末,不可为却为之,故而近日一直在招兵买马,邀人相助。
果然,此曲终了,众人皆道:“愿为公主国王效犬马之劳。”
何欢示意胡铁花快快回原位坐着。
他们原是误入这国王收拢江湖人士的一场宴席。无怪琵琶公主径直将他们所有人都领进来,也无怪她一开始就要试这行人的功夫。
放在往日,真要帮上一帮也无妨,但如今……何欢按住自己腰腹处,轻轻叹一口气。
……
此时,已经表明身份的红袍人——也就是龟兹国王,正热切的望向楚留香一行人,道:“诸位侠士……”
他话音还未落,就听见席上传来一声冷哼。
此人,正是坐在何欢对面名为杜环的绿衣人。
他自行介绍时,楚留香还在一旁提醒何欢,此人是在江湖上以心狠手辣著称的一名杀手,为人风评很是不好。
何欢其实一早便听过他的名号,只是一直未与人联系起来。当时同他闲聊之人轻描淡写说出杜环所作所为,何欢一蹙眉,对方就话锋一转道:“这般行径实在不端,若你不喜,我就将他杀了。”
何欢道:“此人行事的确令人不齿,然而我等也不该妄造杀孽。”
对方说:“好。”
如今真正见到此人,却听见他道:“什么样的无名小卒,都能算作侠士么?”语气中多有不屑。
龟兹国王笑容不变:“刘壮士与王壮士(胡铁花化名)皆是武功高强之辈,与之同行的诸位,也是英姿焕发,称其为侠士,又有何不可啊?”
杜环的眼神先是从楚留香二人身上扫视过,撇撇嘴,勉强算是承认,然而视线停顿在何欢身上时,却尽然是高高在上的打量,随即嗤笑一声:“有些人在中原做勾栏里卖香卖笑的生意,到沙漠里,换一副表情,就变成侠士贵客了吗?恕我直言,如果要与这样的人共事,在下难以从命。”
何欢神情困惑。
“你是说……”他诚恳道,“你视人命如草芥、品行低劣、行为不端,但是,却可以高高在上的品评我吗?”
他并未否认杜环的讥诮,琵琶公主与龟兹国王看他的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而对于杜环的一应行为,则尽数知晓般视若无睹。
对方微微眯起眼睛,恫吓般问:“你也配这样与我说话?”
何欢未怒,胡铁花先恼,他拍案而起:“你也不睁大眼睛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就敢这样对我的朋友评头论足?”
楚留香也已经收敛笑意,神情变得冷漠。
姬冰雁抬手抱胸,目光如炬直指龟兹王:“恕我无礼,您为求复国招揽贤才我可以理解,然而招来垃圾已是识人不淑,还摆放于宴席旁边,则实在是倒胃口。”
席上气氛愈发凝重,只有杜环毫不在意,他好像咬死这个人,务必让他丢脸一般高声道:“怎么,在中原找人替你撑腰还不够,来到沙漠里也要使出百般手段勾引几个人替你讲话?看你长相也不过尔尔,怎么,是床上功夫特别了得才让人成为你入幕之宾吗?”
此话侮辱意味甚重,何欢再好的脾气也不由薄怒。他面上神情不显,可就在杜环欲再放厥词之际,忽然感觉唇间微凉,他听见有什么东西落在桌上发出‘啪’得一声,低下头看,是半截舌头。
紧接着,一股撕心裂肺之痛自唇齿间涌上,他不敢置信的望着看似仍在原地并未挪动过的何欢,以及他目露惊讶不似作伪的同伴,颤抖着手狠狠握在自己的剑柄上。
“我劝你还是不要动为好。”那人的声音依旧是不紧不慢般响起,“我能切下你的舌头,就能切下你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