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羊嘴里寥寥几字,被院子里头与檐下落下的水滴劈里啪啦冲成了无数的记忆碎片,闻潮生没有拾起这些碎片的欲望,他放下碗,转头拍了拍她的肩膀,宽慰地笑道:
“……好好跟着你干娘修行,武功厉害了,天下哪里都能去,若是未来想这里,随时都可以回来。”
吕羊盯着闻潮生的笑容,语气带着些忐忑,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那个时候,你和阿水还在这里么?”
闻潮生沉默许久。
“不一定,可能我们也有其他的事。”
吕羊‘哦’了一声,低头时,泪珠子落在了碗里。
闻潮生没有安慰她,而是轻声问她在哭什么。
吕羊说不知道,每次跟熟悉的人道别时,她都会哭。
因为她总觉得那就是最后一次。
闻潮生起身去拿来了毛巾,在热水里浸湿,递给吕羊,说道:
“如果以后你真的想我跟阿水,可以去找程峰,他会知道我在哪儿。”
吕羊问程峰是谁,闻潮生说明天带她去见他。
她走后,阿水端着碗出来,看了一眼闻潮生,但没说话。
她洗碗的时候,听闻潮生道:
“时候差不多了,明日我将鲸潜的要领讲与你听。”
阿水‘嗯’了一声,头也不回地问道:
“朱白玉那边儿怎么讲?”
闻潮生道:
“他说直接将你弄进王城中有些难度,不过他会先在白龙卫里预留一个位置,回头秘密跟龙将军请示一下,看看龙将军有没有什么办法,实在不行,就只能让你伪装成白龙卫,再托些关系,硬给你塞进去了……只是这个法子不保险,毕竟王城是平山王的地盘,他耳目众多,王城难进也难出。”
“再等等看吧,朱白玉上次说,他这次回去还是决定不带小七,路上行程过于危险,带上小七有诸多不便,他怕腾不出手,正好可以让小七负责为我们传递消息……这两天他就要准备离开了,他离开前,我得将刘金时留下的那封信给他。”
…
县外,青田。
雪雨肆意飘洒,给这空白的野域填充上了大量的朦胧,那间被雪雨一遍又一遍冲刷的木屋在磅礴的烟雾中显得格外死寂,若非是烟囱里冒出的阵阵白色,已完全无法分辨出里面是否还有人住。
房间内,老妪浑身裹着打着补丁的破旧被褥,在一屋子的苦药味里望着窗户外头。
因为今日风实在过于刺骨,所以张猎户用铁钉与兽皮封住了窗户,但不知是有意或是无意,他还是给糜芳留下了一个很小的缝隙,留出了一处不断涌入冷风却承载着糜芳浑浊目光的方寸。
张猎户用一些夏日的破衣服,做了一条围巾,裹住了糜芳脖子,免得冷风往她被褥、往她衣服里头灌。
他本来话也不多,以前偶尔会跟糜芳因为些琐碎小事斗斗嘴,如今糜芳耳朵听不见了,他也彻底缄默下来,一天未必能开口说一句话。
糜芳这些日子腿脚老化得厉害,从前也能勉强下床走走,活络一下身上的气血,这入冬之后,雪仿佛下入了她的骨肉里,给她彻底冻成了石头。
老郎中先前来过三次,专门为糜芳诊治,他告诉张猎户,糜芳因为年轻时候过度劳累,早早透支了身子,本来尚且还能撑些岁数,但奈何她内心郁结,堵了心脉,气血不通,这么些年来,已成绝疾。
若是能解开她的内心郁结,或许还有几分希望能够好转,若不然,仅仅靠着那些药,她活不过这个冬日了。
这些事,老猎户没全给闻潮生讲。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位县城中最厉害的老郎中的话,正在一点点应验。
几缕湿冷的风从窗缝里挤进来,刮了糜芳的骨,又全打在了张猎户弓着的背脊上,但他似乎对此无所察觉,又或者,他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风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