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左手不动声色地拂过桌案,指腹沾上一层黏腻黑渍,正欲凑近细看,腕间忽被冰凉五指扣住。
荆云涧握住她的手,拿了块绢帕十分细致地帮她擦拭着指尖,薄唇紧抿:“别碰。”
重妩尽量压低声音悄然道:“大师兄,你也看出来不对啦?”
他微不可察地颔首。
殷穆倚在门边抛着骰子玩,闻言挑眉:“大师兄这般紧张作甚?小师妹连霜骨妖蛟都杀得,还怕这尘垢不成?”
那掌柜往前一凑,望见桌上污垢,惊讶地捂嘴道:“哎哟喂客官,这可真是小女子的不是了!今儿本来以为不开张了,竟也忘记收拾桌子了!您等着,我马上就给您清理好!”
她取了块抹布来,狠狠擦着那桌子,用力之大简直像要将它撕下一层皮来。那掌柜擦干净后抹了抹汗,点头哈腰地讨好道:“小的在这儿给诸位客官赔不是了!为表歉意,小女子来为客官用饭助助兴如何?”
荆云涧还未答话,便见重妩拍掌笑道:“好啊好啊!姐姐,你要如何为我们助兴啊?”
那掌柜冲她抛了个媚眼,走至桌台后取出一把琵琶,笑眯眯道:“小女子略通些弄竹弹丝之术,今日就在这儿为各位献丑了!还望诸位客官不要嫌弃!”
她拉了把椅子一坐,拧了拧弦轴调音,指尖轻拨,“铮”的一声清响破空而起,腕间银铃随韵律轻晃,奏出的乐声如月下清泉般婉转动听。
重妩有些艳羡地盯着她拨弦的一双素手。
她不禁回想起自己年少时,某日在宴席上见了献艺的仙子奏乐,觉得那姿态甚美,回去后就和师父闹着要学弹琵琶。师父当时狠狠在她额上戳了一指,厉声叱喝:“那皆是仙界之人玩物丧志!你怎可像他们一般耽于此道!滚回去练功!”
于是她灰溜溜地跑了。从此再也没提过学琵琶的事。
重妩正陷在回忆中,忽听苏妙弋惊叫道:“等等。。。。。。这是。。。。。。”
她话音未落,整座客栈霎时剧烈震颤!墙皮簌簌剥落,露出内里森森白骨砌成的梁柱,腐肉腥气扑面而来。方才奏着琵琶的女子此时面目狰狞若厉鬼,十指暴涨如利刃,一团赤影朝他们袭来:“贵客既来了……便永远留下吧!”
“退后!”荆云涧反手将重妩推向苏妙弋,腰间长剑铮然出鞘。剑气如霜雪横扫,立时斩断了那掌柜双手。岂料那双断手却在触及地面时骤然消散——那不过是一道虚影。
女子尖声大笑起来,笑声在客栈横梁间久久萦绕:“哈哈哈!仙君好剑法,可惜啊——斩不破这万千幻象!”
整层楼阁在她笑声之中开始土崩瓦解。殷穆正欲冲上前去,忽见芙媱指着地面一处尖叫道:“看这儿!”
众人顺着她所指方向望去,只见那掌柜身躯方才消失的地面上赫然现出一处流沙漩涡,正飞速向外蔓延。与此同时,房梁轰然塌陷,殷穆立即从袖中甩出一枚筛子,大喝一声:“八荒镇岳,玄机化劫——御!”
那筛子登时化作一座巨大盾牌,撑住下陷横梁。殷穆一把扯过苏妙弋,喝道:“跑啊!”
芙媱动作最快,径直冲了出去,随即仿佛撞到什么东西,随口道:“不好意思啊——哎!”
重妩被荆云涧拉着奔出客栈,立刻便明白方才芙媱为何惊叫。
那满街“行人”终于在月光映照下露出真容——枯骨裹着腐肉,眼眶空洞淌血,却浑然不觉地重复着生前的琐碎日常,还在彼此间寒暄着:“哟,胡三娘,今儿个您又来买菜啊!”
“可不是嘛,家里自从添了个小的,多了张嘴,不好养活呢!”
“倒也是!您家那大胖小子,体格那叫一个壮实,咱们看了都羡慕呢!”
芙媱见状惊恐道:“师兄,是那幻妖被你杀死后法术破了么?怎么街上行人变成了这般模样?”
重妩望着那尚在招呼说笑着的“人”群,只觉这景象实在是阴森可怖。她拧眉注视着其中一人,忽得轻声开口道:“师兄,为何我觉得这些人不是幻妖造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