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淅沥,望添楼内说书声阵阵,陈老大重重掷下茶杯,话沫飞溅,一时没人敢上前,但大家都对他说书的内容十分感兴趣。
华清疏呷了口茶盏,茶叶无意中黏附在她舌尖,她并未吐出而是直接咽下。
“话说那颜家一夜之间满门被屠,唯余那三岁孩童,躲藏于居室暗格,方才避开这场祸事。”
陈老二说得头头是道,语气中隐含怒意。他捋上胡须,态度一变:“可怜那三岁孩童,沦为乞丐,日日和野狗争食,心中仇恨更是难以难消,幸得高人指点,修得一身仙法,找上仇家后手起刀落报仇血恨。”
他顿了顿,将干燥喉舌润润后继续:“但最后却落了个蛊虫噬心的下场,经脉寸断而亡,死时不过十六。”
惋惜之意油然而生,寥寥几句,一人的一生被简短概括。
座下客人有听得不尽心的:“颜家为何被灭门?”
“这老朽就不知道了,”陈老二目光放远,“那少年的死因却和此有关系。”
华清疏付过酒钱,银钱轻轻扣在案几,和几位妙龄少女擦肩而过。她身上散发股莫名幽香,惹得人时不时往回看,少女们又聚在一起咬起耳朵,想知道到底是什么香。
“河底,”华清疏忽而回头,嘴角未曾勾勒,但眼底笑意明显,碎发散落在她额前,又抱剑于胸前,无意间多上几分慵懒随意,“荇草香。”
青荇香,她也很喜欢。
随即转身翩然离去,徒留满地清浅又在鼻腔中散不去的淡淡香气。
她身后的少女捂着嘴一时晃了神。
华清疏一路来到街上,临近傍晚,来往行人众多,摆摊的开始吆喝,她率先闻到糖葫芦的甜腻味,挨着面具摊快速走过时,险些被黑脸红颊的面具贴面。
想起最近牙疼不宜吃糖,可又想起自己这是在石块编织的幻境之中,心思雀跃起来,折返回去给自己来了串最大的糖葫芦,用悉心油纸包好,打算选个空当好好品尝。
在幻境中,不伤牙。
全家被杀,报仇雪恨后又手刃仇家满门。
是魔气滋生这片幻境,还是这片幻境滋生出魔气?
华清疏一探入石块的神识就被传送到了这里,它潜意识里想让她看到这些,还真是对她毫无保留。
她进过许多人的神识,大多需要多方引导才能把整件事都呈现出来,第一次遇到如此坦率直白的情况。
雨丝从她的脸颊滑过,来往行人或撑起油纸伞,或行色匆匆如游鱼般从拥挤人群挤过。
华清疏并未带伞,也未施术,只是在雨中惬意行走,任雨丝将衣衫略微浸润,她又生得好看,一时被人多加注视,有好奇也有惊艳。
当她再度抬头望向天空时,雨水停滞,淹没太阳的云层开始挪动,大有放晴的态势。
不知是不是因为沾上她血的原因,幻境似乎总是在考虑她的感受,并不是什么很好的预兆。太过迁就她,反倒不利于她为它驱散魔气。
华清疏眼眸微狭,打算消减自己的存在感,让石块按照自己的心意走。
消魔便要消个彻底,她抬脚穿过道白色光柱,如果有必要也可以消去自己的部分记忆,她不仅要消去它的魔气,还要将它雕琢成块上好的美玉。
质难琢,只不过是未曾遇见良师罢了。
她,可以。
她要回到十三年前那个屠杀风雨夜。
阴风阵阵,从连绵山峰处袭来,脚底是湿的,鞋底也是湿的,行走于泥地之中更是步步艰难,雨水从缝隙里渗入的瞬间,寒凉感直冲脑门。
华清疏手执竹质油伞,内心的不安愈发严重,水花溅起的同时打湿她大半衣衫,衣摆处上尽是消不去的泥渍。
去往颜家的路上,她右眼皮一直跳,是发生了什么吗?
再次望向黑压压的天空,手止不住颤抖,好像在预示什么不好的事情。
快些,再快些。
咬紧下唇,她终于抵达颜府大门。朱红高墙,匾额却被人从中间劈成两半,重重跌落地面。
颜府大门并未关严实,华清疏大着胆子推开,发现有什么东西抵住,于是加重力度,看清的瞬间,惊叫声未经她允许便破喉而出。
入门便是两具尸体,用绳索从喉咙处挂起,悬挂在房梁之下,脚尖抵住大门,这才让她无法轻易推开大门。
死相残忍,血迹在雨水的冲刷下向内里漂流,更是将人生生绘制成了鬼无常,耷拉血红舌头,就差用尖锐指甲扣在人的心口。
一切都让华清疏短暂失神,脸色变青只在一刹那,指节攥紧泛白,抚着胸口气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