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话时,微微垂遮掩,大长公主惊讶地从头看他,竟从那刚硬有力了一辈子的眼中看出一点不安,虽然知道八成是有意为之,大长公主还是不禁沦陷,老老实实地答应下,倚着玉枕轻轻抚摸他的鬓角,带着温存与安慰。
过了一会,又戳戳他,「你刚才的话可不能叫阿缜知道,他要哭天喊地的。」
一大家骨肉至亲,到徐虎昶嘴里,她若走了,他和问真祖孙俩就成「孤零零地相依为命」了。
虽然是卖可怜,叫大长公主忍不住闷笑。
徐虎昶却握住她的手,慢慢地说:「臣,永献十八年配驸马都尉,尚佑宁公主。我这一生,因你,才与阿缜他们结为骨肉。」
相伴几十年,走过三朝风雨,佑宁,你不能先撇下我。
大长公主看出他眼中的真意,沉默半晌,轻声答应:「我会善自保养的。」
徐虎昶的手慢慢收紧,紧紧握住大长公主,她不再年轻了,即便保养得再精心,肌肤远不如年轻时细腻,但手指还是那般柔润,他握得紧紧的,这双手,他这辈子都不想撒开,直到老死。
闭上眼,他要躺在公主身边,谁别想插进他们两个当中。
琉璃灯里的蜡烛啪啪地爆着烛花,临风馆的房中,徐问真坐在榻上,轻抚问星的长发——问星的头发留了这大半年,有些进展,如今披在肩后,乌油油丶黑亮亮的。
问星支着眼不肯睡,贪贪地盯着徐问真看,徐问真被她看得奇怪,问:「怎么,不识得姊姊了?」
「没见过姊姊如今日这般的模样。」问星摇摇头,小声道:「姊姊真漂亮。」
不是瓶中花的漂亮,是潇洒畅意,山间一阵风,天云摘手得的骄傲恣肆。
徐问真笑了,轻轻点她的额头,「你这个小色胚,为我漂亮,才专门缠着我睡?」
「不想离开姊姊。」问星摇一摇头,小声道:「这几日族里总有人来走动,大伯母有的高高兴兴地招待说话,有的一个眼神都不稀罕看,坐半日冷板凳,又悻悻地走了。」
这关口,登大夫人的门,还能得大夫人的不快,还能为什么事?
徐问真笑她:「真是我的小耳报神。」又轻轻安慰,「放心吧,不是什么大事。」
这段时间家里忽一阵狂风骤雨,忽一阵繁花锦簇,如此怪异,或许小孩子能感受到。
问星伏在她膝上,小声道:「我以后能像姊姊一样吗?」
徐问真扬了扬眉,没将她当小孩子糊弄,而是慢吞吞地道:「你姊姊我嘛,是沾了你前未婚姊夫的光,你若不想嫁,你爹娘那关只怕不好过。」
她说了一个可能,却没把话说绝,诱导着问星继续思考下去。
问星又说:「那像问宁姊姊那样……肯定是不行了。」
她清楚,十郎夫妇没那么疼她,不会像五叔对问宁姊姊那般对她给予重托。
那还有什么法子呢?
徐问真轻轻一点她的头,「傻娘子,就只看得到你七姊?」
问星听出她的意思,忍不住咬咬指甲,「我怕我做不好。」
伴驾御前,虽然是女官,看起来好像被正统朝堂拒绝于外,但是两只脚踩在官场里。
生死荣辱,甚至家族倾覆,有时只在行差踏错的一日之间而已。
她看的书原比时下的闺中娘子,甚至徐问真都多——连同不正经书的数量。
越是如此,越觉得皇家丶皇权是何等的可怖,依偎在徐问真怀里,便如被大树庇佑着,她是树下的小鸟,在树荫下窥视外界的风雨,既眷恋此处的温暖,又怀念过往的安全,迟迟不敢向外踏出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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