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一双眼睛颤抖着从眼眶中掉了出来,凌烟却恍若未觉,语调平静如初:「—也将死在这里,为他陪葬。」
燕鹤青直视着她面上那黑洞洞原本眼睛所在的地方,忽而语气森然地逼问道:「你杀了这座城的城主,偷了她的这双眼睛,给城中鬼卖长生药,这些全都是宋浮白让你做的?」
凌烟笑了笑,温柔道:「是啊,他让我做的。怎么样,我做得很好吧?我骗过了所有人,也包括你,不是么?」
燕鹤青轻笑一声,收起了手中的束缚令,将她放了出来。
凌烟愣了愣,感受到了周身束缚消失,试探着动了动手脚。……她的四肢也掉了下来,头颅落到了地上,发丝散乱,玉钗碎了一地。
凌烟惊叫一声,想要去拾那玉钗,却发觉自己已没了手脚,困在原地动弹不得。她又开始哀求燕鹤青,恳求帮帮自己。明明黑洞洞的眼眶没了眼睛,也没了泪水,偏偏嘴巴一张一合,就让人知道她在哭泣。
燕鹤青没有回答她,反而蹲下身替她捋了捋散乱的头发,笑得令人心惊胆战:「不行呢。我都要死了,哪有心思去管这种闲事呢。」
燕鹤青的手指上早已爬满了血红色的蛊虫,她却仍旧满不在乎,一下一下慢条斯理地替凌烟梳好头发,松松散散地挽作发髻。
发髻挽好的那一刻,凌烟的头颅骤然尖叫起来,一簇暗紫色火焰在她的眼眶中不住燃烧。轻烟缓缓从头顶上飘散,尖叫声渐渐小了下来,片刻后,再也没了声息。
顾屿和乌归齐齐松了口气。燕鹤青不咸不淡地瞟了他们一眼,冷冷道:「都快死了,还松什么气。」
失了凌烟的有意束缚,血红蛊虫瞬息开始钻入众鬼的皮肤肌理,啃噬血肉。众鬼挤在阁门处,一个接一个如秋日衰败的落叶般面容枯槁地倒了下去。
……除了仍旧在笑眯眯看戏的红豆和一副不关己事态度冷淡的白衣公子。
顾屿只觉四肢及脖颈处传来些诡异细微的痛楚,顿时闭眼,心觉不妙,然而片刻后除了面容苍白了些,并无其他丢命的徵兆。不免又大着胆子去睁眼去看其馀人。
乌归身上血肉掉了不少,看着瘦弱得一阵风都能吹倒,身上蛊虫已经不知去向。但他似乎被吓得不轻,双手抱着脑袋抖如筛糠。
燕鹤青看上去没什么变化,身上的血红蛊虫已经尽数落到了地上,乖乖排成一列,正在被她不知从何处捞了根细长的木棍挨个敲死。
顾屿:「………………………………」
草率了。
太草率了。
许是他盯的时间过久,燕鹤青似有所觉地掀起眼皮瞧了他一眼,「唔」了一声,似笑非笑道:「都睁眼了还站在那不动,难道是回光返照真的死了?」
顾屿睁眼闭眼又睁眼,试图确认眼前并不是幻觉,低声应道:「……………………还没死。」
红豆双手抱臂,哼着小曲悠闲地站在一旁,手中一根金弦被绕圈打结四处晃荡。地上的血红蛊虫也跟着绕圈打结四处跑。
白衣公子有些嫌恶地盯着地上的血红蛊虫,而后面不改色优雅抬腿,气震山河一脚踩死。
顾屿抖落身上的蛊虫,终于有了些自己还活着的实感。他看着红豆手中那过于眼熟的金弦,又想起先前她突如其来的舍生取义行为,忍不住开口问道:「红豆姑娘,这金弦,被你换了?」
红豆看也不看他,冷哼一声,随意点了点头。燕鹤青打完了血红蛊虫,站起身走向了她,不动声色地伸手,道:「拿来。」
红豆撇撇嘴,笑眯眯地拒绝:「鬼主大人好气魄啊,我拼死拼活得来的东西,您伸手就说要。怎么?我竟不知,鬼界何时有这样的规矩?」
燕鹤青看着她,面无表情地又重复了一遍:「那不是你应该拿的东西,拿来。」
红豆瞪了她一眼,收敛了面上笑意,恶狠狠道:「不行!说了不给就是不给!有本事你咬我啊!有本事你来抢啊!」
好一副无赖嘴脸。
燕鹤青嘴角抽了抽,手中变幻出了方才随意从地上摸到的金铃,语气轻柔诱哄道:「别生气,我拿这个和你换。」
红豆若有所思地瞟了一眼白衣公子,眉开眼笑地同意了。
不知红豆是有意还是无意,拿出金弦的时机过晚,以致于此时阁中剩馀的活鬼寥寥无几。
燕鹤青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隐约又有些头痛。阁中暗影并未完全散去,但已不那么急着向她诉说,只三三两两游荡在各处,彼此小声嘀咕着什么。
阁门被数重法术禁锢住,众人合力才勉强将门推开。然而出阁门的一刹那,只见城中铺天盖地的血红蛊虫,不见活人,徒馀一地七倒八歪干瘪腐朽的躯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