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风起,凌烟如先前的幻境般化作白雾,消散在了原地。
凌烟一死,周遭幻境渐次崩塌。燕鹤青同顾屿只觉得骤然天旋地转,转眼间便落回到了客栈雅间的地上。
孟婆面上笑意盈盈,上前将二人拉了起来:「怎么?可曾弄清楚此间事的因由?」
燕鹤青瞟了她一眼,随意「嗯」了一声。顾屿尚在低头思索着什么,一言不发。
孟婆倒也不在意他二人的敷衍态度,将左手平摊到燕鹤青面前,佯作苦恼地歪了歪头:「那应付的银钱呢?」
燕鹤青看着她,忽而伸出手一把将她的手握住了。
顾屿默默别开了眼。
孟婆面上笑意僵住了,试图抽出手无果后,白了燕鹤青一眼,嫌弃道:「……干嘛?想赖帐?」
燕鹤青眯了眯眼睛,笑得不怎么真心:「师姐,帮帮忙吧。不然我可能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孟婆冷笑一声,没好气道:「你又不是没死过,怕什么?装什么?」
顾屿默默竖起了耳朵。
燕鹤青却服软服得很彻底,笑得莫名苦涩:「……死过再多次也还是怕疼啊。」又忍着恶心厌烦,声音甜腻道,「好师姐,你就帮帮我吧。」
孟婆嘴角抽了抽,被这声好师姐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把将手抽了出来,又朝她翻了个白眼:「下不为例。得加钱。」
燕鹤青叹了口气,敛去唇边笑意,认真应道:「成交。」
孟婆手中托着一盏青绿色的灯盏,缓慢踏入了漆黑的暗阁中。混沌暗色中,阁中人似是感受到了光亮,轻轻动了动。
燕鹤青和顾屿不明所以地跟在她身后,同样看到了那阁中人,彼此诧异地对视一眼。孟婆并不去管他们的反应,径直走向了那人的面前,将灯盏放到了地上。
幽绿光亮照亮了那人的面容。苍老而又皱纹遍布的一张脸上,有着与凌烟极为相似的碧若寒潭的一双眼。
她慢吞吞地眨着眼睛看向孟婆,嘴角扬起一抹古怪的笑意,小声嘀咕道:「我要赎罪。我求长生,我害了那么多人……我要赎罪。我要赎罪……」
她一个人不停翻来覆去地念叨着这句话。孟婆看着她,眼中似有怜悯:「她是上任城主。不知为何被刺激疯了,有一日披头散发地跑到我这客栈中,口口声声自己错了,想换回女儿,要为过往赎罪。我见她实在可怜,便将人藏在暗阁中,每日送饭送水。」
燕鹤青若有所思地盯着她,忽而皱眉道:「你该不会是想用她去—」
孟婆微一抬手打断了她的话,轻笑道:「白养了那么些时日,今日总归还算有些用处。」
顾屿看着那疯了的苍老妇人,心中不忍,斟酌着开口。:「……要不,还是再考虑一下吧。」
孟婆白了他一眼,冷冷道:「怎么?她不去难道你去吗?」
顾屿垂眸,居然真的点了点头:「……可以。」
孟婆简直要被他气笑了,朝燕鹤青道:「还不劝劝你家这傻子管好善心。于人世慈悲是好事,于这修罗城中慈悲可就是罪孽了。况且这种事于她而言,未尝不是种解脱。」
言毕,她蹲下身,半边脸隐在幽暗处,似地狱修罗,向那口中不住念叨的老妇轻声道:「我有办法让你赎罪。你愿意么?」
那老妇闻言一怔,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跪在了地上,一把扯住了孟婆的衣袖:「……真的么?真的有办法么?」
她碧色眼眸中渐渐积聚起泪水,面上却满是笑意,俯身向孟婆不住磕头,叫喊道:「愿意的,愿意的。我要赎罪的。求求你,求求你……我要赎罪的。」
孟婆叹息一声,将她扶了起来。
城中血蛊遍野,寄存于随处可见的尸身上,啃噬血肉。客栈淡青色的结界骤然开了一人高的口子,一老妇颤颤巍巍地从客栈中走了出来。
她手中紧紧攥着用于封存血蛊的符咒,沿着城中道路一面走一面念叨着「来,来,来。」见有新鲜血肉主动送到面前,那些血蛊立时舍弃了僵硬的尸身,转而飞向了老妇。
周身血肉被吞噬的痛楚渐渐由表及里,钻入老妇的脏腑。她脚步踉跄,却依然不停地沿着城中道路向前走着。
每每吸纳更多的血蛊,她面上笑意便愈深,但身体也越发佝偻,原本尚算鲜活的气息也愈发微弱。
燕鹤青和顾屿站在客栈门口静静地看着这一切。顾屿面露不忍,却终究还是没能阻止,只能默默攥紧了拳头。
当行至城中道路尽头,所有血蛊尽数钻进老妇的体内,她用尽全力将符咒贴在胸口处,如释重负般笑了笑,而后轰然倒地。
恍然间,她看到了自己的女儿笑着向她伸出了手。好景似当年。
因着血蛊吞噬的缘故,老妇的身体迅速干瘪下去,仿若一片凋零的枯叶。就在此时,一道柔和的金光从她体内缓缓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