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经之顿了半天,一时竟想不出来自己要说些什么。
“如果不这样,圣上又为何要我南下。”黄经之的脸色有些难看。
绍汋走到了他的跟前儿,无视他难堪的脸色,神色自若道:“京师的官员只有大人南下过吗?又或者大人在京师的官员中是位翘楚?别人查不到的事儿,只有大人能查明?”
绍汋每说一字,黄经之的脸色便难堪一分。待绍汋说完,他的脸色已是变得铁青,半响才道:“您接着说。”
黄经之听到的每一个字儿,都像是一声惊雷,好似在耳边炸落,又霹雳乓啷的落下满天的豆大的雨点儿,打得他脸生疼,这朝廷,真的腐朽到里子了吗。
“京师不只你一人南下,每年因着七七八八的事情南下的大小官员几十余人。还有各省的巡抚,地方调往京师的官,京师又调往地方的官。这些事儿肯定不只你一人查得,也不只你一人想要告诉父皇。但你看到或者听说过哪一人激起了丁点儿的水花?说白了这事上不得秤,父皇也不会让这事上秤,但若不上秤,半两重都没有罢了。”
绍汋让他平静了一下才徐徐说道。
她记得前世,黄经之回京之后将这些事儿在朝堂上陈奏,将大小官员的面子里子全都撕开了。而父皇只是一句:“不得将传闻之事贸然上奏,凡举报不实者,从重办理。”便将此事六两拨千斤地轻轻带过。
而罪证确凿的漕运总督,父皇竟下诏表示他勤干有为,久为中外推服,不予立决,从而免除了死刑。这些都足以看清父皇的态度,不是不知,只是不治罢了。不想治,不愿治,不能治。
各级官员逐级上贡,总督巡抚,幕僚家丁,人人都有份。京师大小官员喜获各类孝敬,官员们喝足了油水。而父皇,大小商户的钱,归根结底都是他的。那些贪官污吏无非就是他的白手套,遮羞布罢了。
黄经之打开窗子,夜晚的风浸凉寒湿,激得他身上打了一个颤儿,原本被绍汋说的昏昏沉沉的脑子顿时清醒得眼亮心明。
“臣走了这么一大遭,总是要说点什么的,不能一事不奏,一言不发。”随即黄经之的话锋一转,回头看着绍汋,又道:“那殿下希望臣说点什么呢?大风大浪如若搅不起也搅不得,那您希望臣把哪个池子里的水,搅起来呢。”
说罢,黄经之苦笑一下,端起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水,举杯一饮而尽。
绍汋心思玲珑,见黄经之这样直接了当地问,哪会不明白他话中所指,微微一笑,顺着黄经之的话说下去:“大人想必是猜到了,那您不妨说说我想搅起哪边的水呢。”
黄经之略思片刻便说道:“殿下可说的是宗阁老挪用两浙的运粮的官船私运金丝楠木一事,想借用这个由头治罪宗氏吗?”
“大人既然猜到了,您说该如何做才好。”话已然说到了这个份上,绍汋也没想瞒着他。
“您是想把私运木材这事儿闹大,闹得朝野皆知,让李先谅那些人有了这个由头一起哄,便下不了台子了,闹得越大,事情便越难办,圣上只得公事公办,也只能公事公办。但圣上也必定不会因此杀了他们,死罪一定会免,但活罪难逃,这样就能顺理成章的把他们送离京师了。”
黄经之思索了良久,垂下眼睑,无声的叹了口气,几句话便将绍汋的打算说明了了。
绍汋见他一席话说得条理分明,一环扣着一环,分析的头头是道,不禁低头暗服,自失一笑道:“大人文心周密,自是瞒不过大人,这事儿如何周旋,全要靠大人了,小女在此先谢过大人。”
说着,她便起身屈膝行礼,刚弯下腿,就被黄经之一把扶起:“殿下这样当真是折煞了臣下,臣必定会竭忠尽力的,不负您这番心意。”
“但是远离京师之后呢?”黄经之看向绍汋的眼睛:“之后公主又要如何护住他们?”
绍汋抬眼,目光微微一动,注视了他片刻,微微一笑,声音很轻很轻,说道:“让他们走,到了边北,之后生死由命,就看造化了。”
说罢,她推开门走到院子里,感受春夜清风吹拂,看明月高挂,银辉四洒,月光从树叶的缝隙洒落下来,一道一道的落在院中,四周悄然无声。
黄经之看着不远处的这个女子没吱声,从前只以为这位公主长在天家,有着生来的富贵,虽她生父从前手下几万神兵,甚是英勇,但她不过是富贵闲人罢了。
如今想来倒是错看了她。
看她眼中的星星点点在明澈的月光底下浮现出来,更显得清雅绝俗,回眸间表情极淡,好似没有一丝情绪。但散发出的悲伤之意,愈发浓厚。
云一涡,玉一梭,淡淡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